李护士带着惊诧离开了。
秦临看了眼走廊，关上门，随后又钻回了床底下。
在手机上继续与快递员的扯皮。
黄鸟精神病院在郊区，附近人烟稀少。因此尽管有快递送达，往往也是一天的最末，差不多得下午四点半。负责这里的快递员一米八多点，和秦临差不多高。他抱怨公司划片不合理，害得他要单独跑一个半小时的路送黄鸟精神病院一处，来回就得三个小时。为此他曾和院长商量，一周只来两次。
结果被否了，因为病人家属寄的东西除开衣物就是鲜食水果，不能久放。
这些消息他也是从病人、护工那听来的。
他确实不出房间门。
但他见过快递员，从窗口，也透过房间门玻璃近距离看过一次。他记得那次似乎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让快递员被迫上楼把东西送到房间里。
他几乎不出房间门——不在大部分人醒着的时候出去。至于监控，他会在睡觉前拉上窗帘。
静谧幽暗的夜，这个老旧的摄像头没有光源又能记下什么呢？
曾经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他在四楼走廊里见到过那个坐轮椅的老头，在走廊里划拨着轮椅转圈。
没发出任何响动。
秦临当时差点被吓傻了，因为他记得老头的病房在一楼，更恐怖的是，老头看见他之后停下来，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他。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逃无可逃的耗子被猫盯上了。每每回想都让他后背发寒。
护工们每过几天便会在四楼小聚一次，喝点酒，吹吹牛。他们会谈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大部分是哪个哪个病人症状奇诡，毕竟病院确实也没什么新鲜事。
当喝多了点后，他们便会聊起护士，以及女病人。李护士曾经是最常被谈起的，但是自从来了个更年轻而且稍微漂亮点的冯护士后，聊她的人就少了。
他们的谈话有些让人不舒服。
但做工只是份生计，胡侃只是次消遣，而犯罪是确确实实要坐牢，甚至是打头的。黄鸟精神病院没发生过什么安全事件，但发生过另外一件事。
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初进病房，因为他的病情相对稳定，且不具攻击性，对他的管理较为宽松，没有收走他的手机。
结果三天后他的家属找到病院来，因为这三天里他用手机划拨走了四十几万在网上全赌没了，那是他们家的全部存款。
就找病院扯皮来了，监管失职。
后来两边的人就在法庭上见了，病院进行了赔偿，所幸警察也追回了大部分资金，并顺便捣毁了这个违法开设线上赌博的窝点，事情才这么了了。
自那以后，不管是轻症重症，只要是住院的，一律收缴手机，只能申请并且主治医生批准才能在限定时间限定地点使用。
其实对病人来说，影响也不是很大，有主动使用意愿的本来就没几个。
开始的时候，对手机的监管还很严格，后面就相对松懈了，归到了李护士管理。
这样的安排确实很不合理，但秦临很明白，这纯粹就是个背锅位，万一手机不见了或者存放不善而坏了，管理者必然难辞其咎。
有人偷过，但很快被抓住了。
监控记录加上李护士每日的清点，倒也没真正出过岔子。
而秦临现在拿着的这部手机，确实是他自己的，但不是通过申请拿回来的。
总算和快递小哥谈妥了，他抬头看向挂钟。
现在显示的是：九点十二。
“万事具备。”
他不顾满身灰尘，往床上一躺，合上双眼轻松地说。
“还真有点舍不得这里。”
……
“嘭、嘭。”敲门声。
“张医生，3-16病房的病人病情有变化。”干脆略沙哑的声音响起。
又是一阵敲门声。
“张医生？”
无人应答。
门外的人推开房门。
房间里的灯亮着，但办公室里的两名医生此时都不在。
“小李，你找谁呢？”中年护士的声音从来者身后传来。
李护士回头，发现是青姐，说：“青姐，张医生去哪了？”
“不知道，不过灯还开着，多半去哪个病房看病人去了吧。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是那家挺有钱的人请他到家里去看病了。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了。”
“这样啊。”李护士点点头。
“怎么了？”
“3-16病房的病人，病情似乎恶化了，所以我……”
“很紧急吗？”一个男声突然打断她的话。
“倒也不算特别……”她看清了，是和张医生同办公室的钱医生，继续说：“如果张医生下午就能回来的，应该没问题。”
“那还好，我想着情况要是特别急，可以帮忙看看。”
“哈，小李你可以把情况给钱医生说说，让他分析一下。你们先聊，我得去……再确认下9床的情况。”青姐说着，飞快地离开了。
“3-16病人的情况我会在张医生回来后告诉他的。谢谢你，钱大夫。”李护士抱着文件夹想要离开。
“李小姐。”钱医生叫住了她，说：“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不是很方便。”
看着她的背影，钱医生眯了眯眼，回到了办公室。
李护士回到了秦临的病房外。
3-16的门依旧关着，甚至连窗帘都拉上了。
他确实是在老老实实睡觉。
莫名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有点可爱，甚至……帅气！李护士赶紧将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里。
“唯一记住了你生日的人，居然是一个你都没有尽心尽力照顾的精神病人。李梦啊李梦，你可真是……”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抵靠在门上，又回想起了昨天晚上。
无力，痛苦。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
她顺着门滑坐到地上，抱住了自己。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刘护工此时正好出来，扭头便看见了蹲在地上失声哭泣的李梦，他刚刚才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试一试。
但此时，看见她，硬撑的一股气立刻就懈怠散去。
这既不是应该出现的时候，也不是祝她生日快乐的时候，更不是趁机表白的时候。
秦临当然不知道李护士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是某晚在四楼偷听到的。刘护工喝多了，说出了一个计划，一个听上去相当随意的计划。
刘护工又回到了办公室。
李梦擦着眼泪，当手指触及脸颊上的疤痕时，下意识又用手捂住。
“昨天已经哭够了，今天不是哭的时候。”她安慰着自己，站起身，想要恢复回一个尽职的护士。
于是李护士最后用抱着歉意的目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临，瞥见了挂钟。
显示九点三十七。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自己的表，时间是九点四十整。
看来房间里的钟是真的坏了，等会就去找人把挂钟修好。医院对重症房间里的东西倒是换得勤换得新，对轻症病人就不能上点心吗？
……
枕头底下的手机令人恼怒的振动，弄醒了秦临。
他极不情愿地坐起身，抓了抓头发，虚着眼睛发愣，随后想要伸手摸手机，突然记起顶角的摄像头，停下动作赶紧看了眼挂钟。
显示十点四十九。
打着哈欠，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起床啦！”他像是养足了精神，兴奋地说。
“应该……已经发过去了。出去转转。”
秦临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离开了房间。他转身上了四楼，很快便下楼，直下到底层。
病院前方的小广场上，晒太阳的病人几乎满满当当。
他优哉游哉地踱步向前，这是这么长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白天出现在人前。
周围的护士以及护工都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一个极度陌生，平时从未见过的病人。
坐在轮椅上的老头感觉到了异常，回头看见他，也是一滞，上下打量之后却又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秦临向着大门走去，在逼近门口的时候，立刻被拦了下来。
两名护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从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病房的，照看你的人呢？”微胖的护工看着眼前年轻男人，病服沾着灰尘，开口问道。
“316的。”秦临笑着对他们说，补充道：“是这样，护士姐姐让我出来转转，呼吸下新鲜空气，然后顺便拿个快递。”
另一个瘦瘦的护工听乐了，说：“叫你拿快递？！哪个护士敢让你做这事？不知道这违反规定吗？”
“是李姐姐，因为张医生说我的病差不多好了，不久之后就要结束治疗让我出去了。是我主动帮她拿的。”
“全名！”
“李梦姐姐，张海田医生。我叫秦临。两位大哥，我可以去拿快递了吗？”
秦临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问题。
两名护工对视一眼，微胖的开口道：“听着是这么回事。
“但问题是，快递不是这个时候到。”
他虚起眼睛，微微偏头，瘦瘦的护工立刻绕到了秦临的身后，他们已经认定眼前的小子是在撒谎。
秦临笑着指向大门外，说：“那不就是吗？”
“看来你还是病的不轻啊，想扯谎跑出去？！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老吴，动手。”
就在两个人准备强行抓住他送回病房的时候。
一阵车喇叭响起，随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黄鸟医院，来拿你们的快递！”
两名护工皆是一惊，扭头看去，那辆熟悉的面包车此时正停在大门外，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到得格外早。
“看吧，两位大哥。今天是李姐姐的生日，所以她特地叮嘱快递小哥先到医院来一趟。”秦临说，声音带着委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名护工一时感觉莫名其妙。
微胖护工说：“我守这儿，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老吴你陪他去拿。”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秦临的脚，一双拖鞋而已，真的使诈也跑不远。随后掏出电话，打给执勤室。
“不接？！这还没到午休时间。”
他一连打了三次都无人接听，感觉不对，转头看去，那小子还老实地站在门内，看着老吴清点快递，紧张的情绪才稍稍缓解。
“管他呢，反正人在就行。”
“应该是三个呀！，怎么只有两个？！”秦临看着眼前两个手掌大的包裹不满地说。
“你说的尾号找到的就只有这两个。”
快递小哥不爽地说，这个精神病院的里的收件人连着几天用投诉威逼他今天上午就送货过来，直叫他恨得牙痒痒。
“还应该有一个啊，一个大大的，重重的。一定有的！”秦临肯定地说。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就不能管管你们的病人？”快递员不耐烦道。
老吴看了一眼秦临，正要说什么。
“可能不是今天到的。尾号我想起来了，是1234。”他突然补充道。
快递小哥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车屁股，拽出来一个巨大的包裹。
“姓什么？”
“隐，隐形的隐。”秦临立刻答道。
“还，还真是，但它这个地址……”
“多半是写错了吧，如果你不信，电话的全部是XXXXXXX1234。”
“那看来是写错了。你怎么不早点来取，都压我车上两天了。我去，这里面装的什么玩意，这么沉！”
秦临有些害羞地说：“我没记清。”
快递小哥使足了劲才将那包裹安稳放到地上，气喘吁吁地看了眼他身上那身沾满灰尘的病服，心道一个精神病记不清楚再正常不过，也没说什么。
“齐了吧这下，哈，呼。还有，那边那堆，也是，你们医院的，呼。”
他扇着风，三月将近临近正午的太阳，已经有几分毒辣味道了，更不要说他刚铆足劲搬了那么重的东西。
“齐是齐了。但是……”秦临点头继续说：“但是那个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所以……”
他期待地看着扇风擦汗的快递小哥。
快递员脸色一变，立刻指向站在他旁边的那名护工，正要说话，老吴先开口了：“我不是送快递的，这不是我的事。”
“小哥，我会给你五星好评的！”秦临给他打气，开心地说。
快递小哥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无奈地说：“那这次总能让我把车开进去了吧！”
老吴摇摇头，说：“不行，这是规定。”
小哥表情极端痛苦，咬着牙说道：“算你狠！”
“等等，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吗？”
秦临自顾自地说着，扒开了两份小包裹的纸壳。
一份是一个小巧的礼盒，一份是一个印着“朋友”两个字的棒球帽。
“这个是给李姐姐的礼物，这个嘛……”他捏着帽子，而后轻轻扣在了小哥的头上，叫道：“朋友！送给你啦！谢谢你帮我搬东西，这个可以帮你遮太阳哦！”
“啊，这……”
小哥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没有之前那么可恨了。
帽子里好像还有东西，他取下帽子，里面竟然还有副墨镜。
他拿着这个东西，想要递回给秦临，但是后者大方的一挥手，一起送给他了，还鼓励他现在就戴上。
“帅！”秦临竖着大拇指称赞道，又撕开了已经变形了的巨大包裹的纸壳，是一个大号的旅行箱。
“我回家的行李都寄来了吗？！太棒了！小哥我们一起抬回去吧！”他兴奋地鼓掌叫道。
看到那个巨沉的鬼东西居然是正常的，带轱辘的旅行箱，小哥一时豪气冲冠，说：“用不着！我一个人就能帮你拉回去！带路！”
老吴脸色微变，想要阻拦，东西还没检查。但随后念想到这些东西确实符合这个脏兮兮的病人所说，再者；像还没打开的这种大件，必然是会经过快递公司仔细检查，不会是危险管制物品；另外，像这样寄旅行箱的例子也有过。
终是放弃阻拦。
秦临有些发愣，像是在等待什么，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应道：“好勒！”
立刻转身领着快递小哥，向住院部走去。
当他们经过微胖护工的时候，后者整个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
“老吴，这，这什么情况？”
“拿快递咯。”老吴答道，站回他旁边。
两名护工目送一前一后取快递的两人回到医院楼中。
老吴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他是有病呢，还是没病呢？”
“当然有病。”微胖护工顿了顿，说：“真没病来这儿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