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皇城的御楼上，太后倚栏远眺。目光落在由四人抬着刚入千秋门的佛像上。似乎也想求一求神 佛护佑祖宗基业亘古长存，延绵不绝。
围堵在御街上的人群涌动，翘首以盼佛像入城。年幼的儿子骑在父亲的肩头上，伸着脖子直直的盯着城门口。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神 佛进城了。”原本挤在一处的众人自觉退到路边站着，为神 佛让路。
游 行队伍最前列是明艳动人的乐伎，细长的手指搭在玉笛铜萧上，吹奏出如沐春风般的暖意。悠扬的乐声乘着微风轻抚行道树形的枝丫，让它们生出了追逐天空的勇气。
一对金童玉女紧随其后，手持花篮，尽情挥洒着充满活力的花瓣。最后迎来的则是这次行象游 行的主角，通体黄金打造，由人间所有美好事物装饰的上千尊佛像。
一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香烟似雾。僧侣信众捧着鲜花，自觉走在佛像身后加入游 行队伍。
这场热闹非凡的行象仪式淹没了青葱少女鲜活的生命。
十二年前，文帝壮年崩殂。太子时年八岁，脸上时常洋溢着微笑的小小少年懵懂的跟着母亲跪在了父亲的灵柩旁。
太极殿玉阶下跪着的一众大臣卖力表演着对先帝的哀思。嚎的凄凄沥沥，哭的惊天动地。朝臣中间跪着的还有四位声望势力极高的亲王，端王达洵、贤王达礼、齐王达期、康王达统。这些年长有为的亲王将是太子元恪强劲的政 治对手。
皇后冯夫人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拭去眼角混浊的泪珠，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开口道，“先帝突然撒手人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望诸卿倾力辅佐太子成人，匡扶社稷。吾在此代先帝此谢过诸卿了。”
皇后对着朝臣深躬一礼。
朝臣见此情形，慌忙回礼。为首的宰相道，“臣等惶恐。食朝廷俸禄，定当为天子倾尽心血。”
“有相公承诺，吾甚心安。各位叔伯，仪式繁复，想必都饿了。吾命人准备了宴席，好让太子行拜师之礼。此后，我与太子性命都托付于叔伯了。”
“殿下真是折煞我等了。我们做为先帝兄弟，辅佐侄儿也是人之常情。定当不负重托，死而后已。”
四位亲王已落座，迟迟不见皇后影子。“皇后设宴相邀，为的是让我等做太子师，怎的这时两位殿下都不在呢？”
立在一旁的侍女应道，“殿下吩咐，太子拜师是国之大事，自当以礼相待。殿下换下丧服便来，还请大王稍等片刻。”
数十名身材健硕的宫女持利刃而出，层层围困住毫无防备的四位亲王。
亲王们不是没有戒心。先帝已死，太子年幼，声望卓著的亲王自然就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不过先帝崩殂的消息来的突然，亲王还未起兵变夺宫之心，就被召入皇宫。今日又见皇后柔弱，就放下了戒心大胆赴宴。哪曾想轻看了皇后的本事，掉进了这早已谋划好的陷阱。
“刀剑加身就是殿下的待客之道吗？”端王厉声呵斥。
“大伯倒也不必如此生气。只是昨日陛下托梦与我，说地府阴冷，怀念昔日的兄弟情谊。吾所为也是为了了却陛下遗愿。”皇后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挥手示意宫女斩尽杀绝。
这些宫女训练有素，接到命令，剑锋直指亲王脖颈，干净利落。在鲜血的映衬下，皇后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
次日早朝，太极殿上太子和皇后并列而坐。大殿中央排列着四具棺椁，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昨日太子拜师，宴请诸亲王，因哀思过度，不忍先帝孤身一人赴黄泉，遂追随先帝而去。此情谊天地皆为之动容，当以国礼葬之，陪葬定陵。诸位可有异议？”
“诸位亲王实乃大义，担得起国礼。臣无异议。”宰相附和。
皇后因太子年幼，不宜理政之由，令太子年满二十再举行登基大典，以示孝心。自已仍以皇后自居，代理朝政。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太子已经在东宫度过了七个年头。十五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一日清晨，太子从卧榻上醒来，感觉身体某处起了微妙的变化。
皇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宫女将此事相告。皇后即刻调走了东宫所有的宫女。送了一批新入宫的小宦官过来。
太子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多年来的温情此刻被北风吹落，又要孤身一人应对凉意。太子看着手里精巧的金丝蛐蛐儿笼子，又抬头望了望院里枯黄的银杏叶，不时发出阵阵哀叹。
东宫的院落里跪满了皇后送来的小宦官。太子像阅兵一样穿梭其中，捏捏这个的脸，踢踢那个的屁股。挨踢的小太监吃痛不慎叫出了声。坐在殿中的皇后睥睨着院落中的风吹草动，微微抬手，近侍快步向院落走去。
近侍垂手而立，朗声道，“内宦在两位殿下面前失了分寸，鞭笞三百。”刑监抬来刑凳，一把揪出刚刚叫出声来的小宦官，拎小鸡崽似的扔在了刑凳上，皮鞭碰触身体发出阵阵噼啪声。小宦官额头上的汗珠如春雨般滑落，细腻无声。压在胸前的手使劲掐进肉里，好忍着疼痛不喊出声来。
近侍向前挪了挪身子，立在一众小宦官前，道，“都抬起头来好好看着，以后哪个敢毛手毛脚不懂礼数的，这就是下场。”
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小宦官们正要偷偷柔一柔跪到麻木的腿，听到呵斥，都收回了手，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太子冷漠的看着受刑的小宦官，没有生出半点同情心，甚至还在内心某一处荒芜之地滋生出浓烈的厌恶。他不明白小宦官为何如此卑贱，连为自己辩解告饶的话也不肯说一句。
刑监唱着数，在一百九十的报数声砸在地上时，行刑者挥舞着的皮鞭停在了半空，小宦官没了气息。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太子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从鼻孔钻进身体，倏地冻结了五脏六腑。近侍的眼光与自己相接，他突然明白了这是皇后在向众人展示她无上的权力。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命都握在她的掌中。
白色的鹭鸟从梧桐树上方低低掠过，留下数声哀鸣。
近侍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尸体处理掉，别脏了殿下的眼。”
惩戒完毕，皇后起身回宫接着处理朝政去了。
太子对母亲送来的人并不满意，不过又是上百只盯得自己脊背发毛的眼睛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问道。
“我叫玉郎。”回话的是个俊俏的少年。
“你多大了？”
“回殿下，奴婢今年十三。”
“会蹴鞠吗？”
“进宫之前学过。”
“就是你了，以后跟着我吧。”
太子让还跪着的一众小宦官都起来，各自领了差事忙活。
这七年来，皇后和宰相在朝政国事的处理上珠联璧合，大小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哪里像是一国储君，分明就是挂满丝线的皮影木偶。虽说平日围猎打球倒也乐的清闲，心底密密麻麻的蛛网不知何时悄悄爬出身体，它要引诱整座皇宫掉进精心制造的罗网，而后生吞活剥。
玉郎的出现，宛如一根蒲公英种子闯入了太子内心荒芜的盐碱地，努力扎根，相依相偎。
太子十七岁那年，便是宫女文罗绮苦难的开始。
文罗绮的父亲文显时任太子太傅一职。一日给太子授课之时，见太子萎靡不振，便问道，“殿下可是有事忧心，不妨说与我听，也好排遣，免得妨碍殿下进学。”
“太傅常说，吾当立鸿鹄之志，安万民生计。可鸿鹄也有一片天空任其翱翔，吾却无处安放一丝一毫的意志。”
“殿下慎言。我看殿下状态不佳，想是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太傅归家后，太子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皇后近些年来专揽朝政，排除异己，大行酷吏政治。去年又着衮服祭祖，大有废太子以己替代的意图。
文显是个地道的儒生，绝不会任由牝鸡司晨，时候为太子夺回权力了。
逼宫的思绪还未落地，他的尸首就要异处了。
看似水泄不通的皇宫，其实已从内里腐烂。皇后在宫中经营着庞大的间谍网络，每个宫人都是这网络的组成部分。皇后向来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手下之人多是心甘情愿为她做事。
那日太傅还未走出皇宫，太子所言就传到了皇后耳中。
当天日落星起之时，禁军围堵太傅府邸。统领大声喝道，“太傅文显离间皇后与太子母子之情，大逆不道，意图谋反。现令文显一族入诏狱候审，以达天听。”
三司使连夜审理，搜出了联合鬼方反叛的书信，铁证如山。三日后凌迟于东市街口。文罗绮做为女眷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被发配到掖庭为奴。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文罗绮的生命自此再开不出绚丽的花来。
她一头如瀑布般明亮的秀发被剪去，换上褐色的粗布囚服，脚上的镣铐随着缓慢的移动发出叮当声响。她要在这不着边际的黑暗里度过余生。每日抱着沉重的木杵为稻谷脱壳，唯一能让她停下来大口喘气的时候就是傍晚时分给冷宫的惠妃送去餐食，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被恩赦，摘掉脚镣。
文罗绮提着灯笼和食盒向冷宫走去。冷宫阴冷逼人，庭院四处结满了青苔和蛛网。院落中心高大的梧桐树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文罗绮把食盒从木窗放下，不会马上离开，而是习惯性的倚门而坐，望着满天繁星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只是这样呆呆的坐着。
梧桐树下窸窸窣窣的响动打破了文罗绮的冥想，也索了她的命去。
“玉郎，你就这样依偎在我身边好不好，不要弃我而去。”
“玉郎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殿下。离开殿下，奴又能去哪呢？”
“好玉郎，东宫都是母亲的眼线，我不好表露爱意。今夜，就让我与你痛痛快快的温存一番，可好？”太子狂乱的在玉郎身上抚摸，阵阵急促的喘息传到文罗绮耳中。
文罗绮撞上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赶忙把拳头塞进嘴里，生怕自己弄出动静惊动太子。好死不死，文罗绮在慌乱中还是踩到了树枝。
玉郎听力异常敏锐。听到动静迅速穿上衣服，抓出了躲在树后的文罗绮。
“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贵人放奴一条生路。贵人若是不放心，割了奴的舌头，剜了奴的眼睛便是。”文罗绮慌慌张张的告饶。
“吾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这贱人指手画脚。”太子道。
“殿下无需动怒。交给奴来处理便是。”玉郎用手臂勒住文罗绮的脖子，看着她的脸涨红直到瘫软在地。
我站在院落里等待着文罗绮的生命结束。在这个时空里，奴隶和圈舍里的猪没什么区别，仿佛他们来人世一遭就是为了死去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