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晓早已然听不清金己后面的话,只觉得耳朵里鼓钟喈喈。
这地儿,太邪了。
我在想什么,我曾经想过什么,好像这地方的人,都知道。
咽下嘴里的半口饼,时晓早努力平复情绪,想把金己的话听完。
嗡嗡。
迟景的手机震了,他看了眼屏幕,摁了接听,起身往包间外面走去。
“喂,刘寺……”
“假山怎么了,公园里,不都是假山吗?有什么不行吗?”
梁一峰把金己的话听了进去,杵着手肘,端着酒杯,问到。
金己登时笑了,又眨了眨眼睛,转了转他那双琥珀眼。
“公园里的假山我不晓得,但是我们这的山要是假山,可就麻烦大了。这山里的人,也就是整个山北区的人,可都指着这座山吃饭呢……”
金己顿了顿,又用食指一圈一圈绕着这酒杯口。
“这山北区几十家企业,都指着这山的资源营生,生生不息。这山要是跑了,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晓早觉得金己一直在不自觉地瞟着洪鼎中。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自然是看见也当没看见。
“这,就是风水。”
金己讲完这最后一句,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时晓早听完这话,突然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起身出门,去找卫生间。
一身舒坦后,时晓早没马上回包间,想着还没有拍摄厂区环境,拿着手机拍几张照片也好,转身出了楼。
办公楼的右边倚着山,时晓早溜达到了这儿。
楼体与山体互为阴影,导致这狭长的角落固阴沍寒,常年不见阳光。与院子里一片丹桂飘香的景象不同,这是另外一番林寒洞肃之色。
时晓早拉紧了衣领,看见贴近山体,造了面山体边坡防护墙,再仔细看,好像墙上有道门。
她心里纳闷,这种墙体一般是为了预防雨季来临,造成山体滑坡、泥石流、塌方等自然灾害而建。
有门,就意味着中空,岂不是增加了安全隐患,适得其反。
时晓早掏出手机,往前面走去,想拍下来保存,回去给秦队和梁队看看。
山体之上的截水沟连着地面的急流槽,时晓早登上稍稍突起的急流槽壁,准备一步跨过去。
她下意识地往沟底一瞥,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脑子,登时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就连另一只脚都还悬在半空中,不敢落地。
有条蛇,趴在下面。
这蛇大概小臂那么长,两指粗,三角型的头,七寸脖颈处红红黄黄一片,色彩斑斓的,像鸡毛掸子似的。
时晓早脑子里鼓乐齐鸣,嗡嗡作响。
她害怕极了,按照以往二十几年的生活常识,这三角的头,这颜色,越漂亮的东西,越是毒,八成是条毒蛇没错了。
打小看的《十万个为什么》,此刻在她脑子里宣告,别动!蛇只攻击移动的物体。
时晓早第一时间想找人求救,然而此刻只听见耳边寒风砭人肌骨。不知是不是眼花,她虽然一动不敢动,但是眼角却好像瞟见了前面转角处,一闪而过的红影。
她不敢喊,生怕这轻微的声音震动,导致身体的下意识的抖动,会被蛇发现,进而攻击。
迂久,时晓早一动未动,这蛇,也是纹丝不动。
时晓早是头一次遇见野生的蛇,也不晓得,蛇的常态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动不动的。
当然心里面也范嘀咕,它是不是死的?要不要我后退,转身就跑,它未必能追上我……
“你仔细说,在什么位置发现的……”
时晓早听到身后有人讲话的声音,微微扭过僵硬的脖子,拼命往后瞟,连眼珠子都跟着使劲。
是迟景,在打电话。
时晓早顾不得其他,把脸小心翼翼地扭了过来,小声地喊着他:“迟队,迟队……”
迟景一抬头,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下时晓早这古怪的站姿,挂了电话,满脸疑惑的踱了过去。
“蛇……”
时晓早见他走近了,用口型告诉他。
迟景探出头来,看了沟底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什么毛病?!
时晓早心里万马奔腾,刚想骂娘,迟景回来了,手里拽了根长树枝。
他一步跨上水泥壁,用手里的树枝往下一撩,把那条蛇挑了起来。
然后,他迅速迈过急流槽,大踏步地往前面走去。
风略过他修身的西装,裤管在他迅速的移动中微微抖动。
身姿凛凛,行走伴风。
时晓早觉得这一刻,迟景月华如练,像个救美的骑士。
迟景走到山脚下,把手里的树枝连同蛇,一抖,丢进草丛里,转身往回走。
“这蛇俗称‘野鸡脖子’,是毒蛇,不过毒性不大,山里面多的是。我看它一动不动的,八成是死的。”
迟景拍了拍双手的灰尘。
“你别害怕,快回去吧,别乱跑了,我再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去。”
迟景面上没什么波澜,不知是胆子大,没当做一回事,还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刚才那通电话上。
时晓早神思恍惚地回到了酒桌上,一时半刻也没收回神儿来。
迟景从外面回来了,径直走到了秦醒身边,耳语了一番,俩人互相低声细语了几句,一起站起了身。
这顿饭吃得不咸不淡,时晓早没想到迟景刚接完电话回来,就和秦醒一起提议散了席,好在她之前及时填饱了肚子。
来到院子里,迟景让严陆丰坐了李天光的车,说是顺路,可以正好回市里。
于求得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弯腰钻了洪鼎中的车里。
下午三点多,吉普车又绕上了这盘山路,不过,是出山。
秦醒开车,梁一峰还在副驾驶,后座的迟景和时晓早空间宽裕了许多。
时晓早吃得饱了,忙碌了一上午,主要是刚才那么一吓,现下稍微放松下来,开始困倦。
她头倚在旁边的车窗上,随着车的颠簸,一点一点的,沉沉欲睡。
远处,这次,时晓早看清了之前梁一峰说的山顶庙宇,红顶的。
这楼,周围高高低低皆是群峰,它就这么环在其中,俯视着峰、树、路和人。
不知是凉云还是霾,环在这建筑腰间,“玉带猩袍,遥望翠华”✻。
走进了,时晓早醒了大半,她摇下窗户,探出半个头,拼了命地仰望这楼的门面。
“刘寺又发现了东西,应该是躯干部位……”
迟景转过身,望着后面的山路,似乎在确定车已经远离了水泥厂,才幽幽吐出这句话。
这门面,不是红顶,是绛色。
日明烟霭薄,风落水容宽。✻
这不是寺庙。
这是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