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处理牲畜与羊崽的差別
三个杀人魔，一只羊崽。
这样奇异的组合来到知名家具卖场，蓝底黄字的配色如此抢眼，在灰蒙蒙的水泥街景之中显得过于鲜艳。
「推车！我要推推车！」小拼一跳下车就跑向卖场入口，抢着要拿金属推车。
似乎是领取包裹太习惯，让她对推车充满好感。
「今天人好多。不知道有没有想死的人？」东颐扫视挤进卖场的众多人头。
宁夏则是挨近东颐，她排斥人多拥挤的地方。
人的交谈与嘻笑都是过于刺激耳膜的噪音。
另外还有复杂的气味，不管是体臭或汗臭，以及没有品味的浓郁香水或体香剂、发蜡、吸烟的人沾黏在身的烟臭，都令她觉得恶心。
「宁夏姐姐，你怎么这么排斥？酒吧不是也有很多人吗？你那时候看起来就很自在。」
「不一样，酒精可以让我放松，而且是静静坐着，可以忽略很多事情不管。这里好烦。」宁夏撇嘴抱怨。
东颐轻拉宁夏手腕，「不要紧，宁夏姊姊，跟好我。」
「让小拼开路，我跟东颐走在你左右两边，至少可以阻隔人群。」大厨站到另一侧，变成杀人魔们护卫羊崽的奇妙队伍。
「宁夏，你吃过这边的冰淇淋吗？甜食跟酒精一样，都会让人很愉快。」小拼边走边转头问，推车不小心撞到前面的大妈。
这个莽撞的杀人魔发出「喔！」的一声，然后就当没事继续往前走了，留下独自恼火、猛瞪小拼的大妈。
「冰淇淋先等等，现在要挑温馨的东西。宁夏姐姐你觉得这个鲨鱼娃娃怎么样？好像是受欢迎的商品。」
「这个我要！」小拼拿了两只鲨鱼娃娃放进推车，「一只是宁夏的。」
「咦？什么？我没说我要。」
「来这边就是要花钱的，不要客气，就当我强迫推销吧。今天的我是鲨鲨推销专员。」
「为什么要用叠字？」宁夏很困惑。
「当然是因为这样比较可爱啊！你看，像我叫『拼拼图』是不是就很有亲和力，完全不会想到是杀人魔对吧？」
「嗯……」宁夏想说点什么，但决定算了，不忍心打断小拼的兴致。 这个奇妙组合边走边看，边看边玩。
「想要布置温馨居家环境的话，灯光很重要。可以把灯泡改成暖色系的，或是另外找立灯，可以当照明也能当装饰。」大厨给了建议，不过三个年轻人的注意力都被其他东西吸引，没有听到。
大厨尴尬微笑，笑里有几分察觉不易的沧桑，透出年长者被遗弃的淡淡哀伤。 「这个沙发不错！宁夏姐姐来坐坐看。」东颐拉着宁夏轮流试坐好几张，「这张好软，直接陷下去耶？」
「小心支撑力不好的沙发会给脊椎带来负担。」大厨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然后再次被无视。
小拼已经扔下推车，跑到床垫区去了。宁夏跟东颐也跟了过去。
「这张床看起来很好躺……这边怎么又有鲨鱼娃娃？别诱惑我，我只要一只就好、只要一只……喔，可恶，这个看起来真的好可爱好好抱。」小拼没能抵抗诱惑，抓起第三只鲨鱼娃娃。
「你不是要看柜子吗？」宁夏提醒。 「鲨鲨那么可爱，鲨鲨优先。」小拼强调。
「宁夏姐姐你需要这个毛茸茸的地毯吗？这样脚不用直接踩到冰冰的地板。缺点是容易积灰尘。」东颐插嘴。
「那弄一台扫地机器人吧。」小拼说，「我可以帮你们涂装成新安洲的配色。」
「新安洲是什么？」
「那是地名还是什么宗教？」宁夏跟东颐接连问。
小拼瞪大眼睛：「你们连新安洲都不知道？那是很有名的钢弹！」
「我才刚接触模型。」宁夏说。
「我只对想死的人有兴趣。」东颐也说。
大厨没加入新安洲的讨论话题，接连被无视的他已经看开了，坐在不远处的椅子放空。
附近有不少相近年纪的人在休憩。 年轻活泼的三人组一路走走停停，挑选顺眼喜欢的家具，陆续填好宅配订购单。
垫后的大厨干脆以自己的步调参观，还能从后方同时顾及三人。
历经几个小时，宁夏与东颐终于把该看的、该挑的都挑完了。
小拼也顺利选购需要的展示柜与新椅子，怀中还多了两只结完帐的鲨鱼娃娃，第三只则硬塞给宁夏。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吃点东西，或直接回社区？」大厨问。
他的腋下夹着纸箱装的组合灯具。
没什么意见的宁夏看看东颐，东颐再看看最聒噪而且意见最多的小拼。
「我现在好饿，想吃正餐也想吃冰。大份量的那种。」小拼愁眉苦脸地说：「可是这里人越来越多了，餐厅根本没位子。」
大厨建议：「既然这样，我知道社区附近有一间餐厅，在住户之间的评价很好，刚好是社区住户开的。去那里吃晚餐吧？」
「你是说『看见羊』吗？我喜欢它的羊肋排特餐，每次去都要点。附餐的蘑菇浓汤好好喝喔。」
小拼舔舔嘴唇，「如果是那间店的话完全没问题。宁夏跟东颐是新搬来的，还没吃过吧？一定要试试看。」
「我都可以，宁夏姐姐去我就去。」 「那麻烦大厨先生带路了。」宁夏客气地说。
「没问题，都上车吧。」大厨眼里有光，终于再次夺回存在感。
「看见羊」这间餐厅距离社区不远，从社区出发就可以轻松徒步到达。
宁夏有些讶异，竟然对这间店没有任何印象。
小拼又是率先下车带路的角色，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故意装成服务生的样子，招呼大家入内。
身穿白衬衫与西装裤的正牌服务生站在一旁，无奈看着小拼，后者还以淘气的笑容。
「开个小玩笑，接下来交给你。」
「请跟我来。」服务生咳了一声，带他们入座。
餐厅相当宽敞，方形餐桌依照固定的间距排列，桌面都盖有干净的白色桌巾，以及预先准备好的刀叉餐具。
已经有几桌客人在用餐了，彼此相邻一段距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相不干扰。
小拼迅速入座，拿起菜单瞄了一眼就放下。
「反正我每次都点一样的，看不看都没有差别。一份羊肋排特餐，饮料要橙香拿铁！」
「这么晚还喝咖啡？会影响睡眠。」大厨提醒，拉开椅子坐下，并没有碰菜单。
「我要熬夜赶工，今天晚上要先组柜子再组模型……可恶，忘记柜子还没送到，那算了吧，专心组模型拍片。」
小拼的手指抠着眼角，脸颊上的黑眼圈与鲜艳的发色成为强烈对比，还让黑眼圈显得更黑更深。
「佩服你这么有活力，咖啡真是迷人又阻碍睡眠的东西。」饱受岁月摧残的大厨感慨。
宁夏跟东颐一起研究菜单。
除了排餐，另外还有一些单点的餐点，以及饮料与甜点。
「宁夏姐姐你想吃什么？」 「我还好，没有特别饿。一份希腊沙拉跟焗洋葱浓汤就好。」
「这样啊，我倒是想大吃一顿，就先不客气了。」
东颐点餐：「我要炸鱼柳跟炸薯条，再一份总汇三明治。还有可乐！」 服务生依序在点餐单上抄写。
最后轮到大厨：「请给我一份牛排特餐，三分熟。替我跟主厨说一声，请他用我寄放在这里的东西做特调酱汁。」
寄放在这里的东西？
宁夏怀疑地看向大厨，后者还以温和的笑容，带有几分肯定的意味，似乎在暗示她猜的没错。
服务生记下吩咐，点点头，复诵所有餐点，确定无误后就离开了。
「大厨你寄放了什么？」小拼傻问。 东颐插嘴：「应该是肉酱吧？」 大厨没否认。
「我跟这里的主厨有点交情，因为在研究料理这方面具备同样的热情。不是我自夸，我亲手制作的肉酱评价很高。」
「大厨大叔啊，就算你这样说，我跟宁夏姐姐还是不会试吃的。有些事勉强不来。」
「如果哪天反悔了，我的冷冻库里随时备着，不用客气。」
「我不会下厨，只会弄泡面，不然真想吃吃看。」小拼说。
「太可惜了，虽然我的肉酱可以跟很多菜色做搭配，但是跟泡面放在一起有点糟蹋了。那些肉酱值得更好的归宿。」
「比如……牛排吗？」宁夏试探地问。
大厨的笑容更深了。
「像雪一样聪明的淑女。」 宁夏决定了，等会儿绝对不要看大厨盘子里的东西。
餐点陆续上桌，摆盘比宁夏想像的还要精致，并且香味诱人。
本来不太饿的她在吃了几口沙拉后，小声跟东颐讨了些薯条。
刚炸好的薯条冒着热气，表面酥脆内里松软，不必另外沾蕃茄酱，只洒了盐便十分美味，让宁夏惊讶不已。
眼尖的小拼看到之后，把一块羊肋排放到宁夏的沙拉碗里。
「这间店真的很棒吧！你一定要试试羊肋排。」
大厨本来也要分些牛排让宁夏尝尝，但是宁夏立即喊停：「请住手，那个酱汁是人肉做的对吧！我真的无法尝试。」
大厨惋惜地放下牛排，用叉子拨弄上头的特制酱汁。
有一种在角落画圈圈玩沙的凄凉感。
「不然我试试看好了？好像很香。」小拼主动接过，把沾满酱汁的牛肉放进嘴里，仔细咀嚼。
「这味道好浓郁，口感好细密喔。」 「当然，这是我骄傲的肉酱。」 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离开厨房，摘下头上的厨师帽，往宁夏这桌走来。
他的身上沾满煎牛排与油烟的气味，厨师服藏不住鼓起的圆肚。
这个厨师服男人的脸颊有点松弛，眼睛圆圆小小的，让人想到哈巴狗。
但他可不像哈巴狗那般个性温和，在这间店里，他是脾气火爆的主厨兼老板；在杀人魔的圈子里，他则拥有「饱饭」这个绰号。
饱饭热情问候：「如何？今天的餐点一样美味得没办法挑剔吧？」
大厨称赞：「只用美味还没办法形容这道牛排有多好吃。尤其是酱汁，真是太美妙了，你在肉酱的运用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杰作。当这些酱汁在口中缓缓化开时，我能清晰地想起那些肉酱生前的呼吸与血液的流动。」
「还有尖叫对吗？」饱饭问，与大厨两人会心一笑。
「你提供上好的肉酱帮助我完成这道杰作。自从你常常送我肉酱之后，我就省去把羊崽剁烂的功夫了。你也知道，处理活人的步骤很麻烦，有时候我偷懒没把血放光，直接剁。结果羊崽失禁乱叫，尿淋到肉上都不能用了。浪费了。」饱饭说话时，来回卷动手里的厨师帽，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要完成美味的肉酱，绝对不能急，要有耐心。」大厨说。
「您都是用剁的方式去处理吗？」好奇宝宝宁夏提问。
「对，用剁的。活生生地剁下去，这样才新鲜。不要看我现在是厨师，其实家里是开肉摊的，我从小就帮忙了。用剁的可以让我回味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饱饭粗肥的手掌虚握几下，仿佛拿着屠刀，「把厚重的刀锋砍进肉里、剁断骨头，然后在木头砧板敲出声音……这就是我的童年。」
「听起来真是愉快。」大厨赞同地说。
「可是感觉好吵。」小拼识相地小声发表意见，尽量不被听见。
饱饭双手摊开满布皱痕的厨师帽，突然提问：「你们知道在处理牲畜跟处理羊崽的差别在哪吗？」
小拼举手抢答：「我知道！羊崽比较吵，还会哭闹！」
「错了，」这名杀人魔厨师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眼里有几分冷血病态的凶光，「牲畜的跟羊崽的差别不大，都可以被剁成碎肉。」
饱饭说完哈哈大笑：「甜点等等上桌，我继续忙了！」
宁夏眨眨眼，在思考饱饭说的话，为什么差别不大？
牲畜是牲畜……羊崽，不，应该说是人。
她跟这些住户共处久了，竟然也习惯用羊崽来称呼了。
「宁夏你感到很冲击吗？」大厨关心地问，「饱饭不是要吓人，我也认同他说的。不管是牲畜还是羊崽，在屠刀面前，或是上了桌都一样。这是少数的公平。」
大厨叉起一块花椰菜，仔细沾过特制酱汁后放进口里，闭眼咀嚼，满意地享受肉酱的人肉香气。
宁夏没有回应大厨。因为这些都跟餐点一样，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吃完主食之后，服务生上来收拾盘子并简单整理过桌面，接着替他们上了甜点。
肚子装满食物的宁夏一伙人不急着离开，在享受甜点与餐后的悠闲，拿小汤匙挖着佐以薄荷叶装饰的冰淇淋。
于是进入闲聊时间。 首先说话的是大厨：「我最近弄到很有趣的东西，是圈子里流传的趣味测验。主题是测验自己属于什么样类型的杀人魔。」
「这种东西需要测验吗？」东颐提出疑问，「我们不是都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风格？」
「只是有趣罢了，怎么样？要玩玩看吗？我把测验连结分享给你们，或是直接搜寻这个网址……」大厨递出手机，秀出测验的网址。
没人反对，于是进入作答时间。
宁夏捧着手机，点开测验网页，题目都是是非题，她大略看了看题目。
测验你是哪种类型的杀人魔：
一、喜欢迅速宰杀羊崽
二、策划绑架羊崽让你兴奋
三、习惯用强硬的暴力手段逼迫羊崽就范
四、你将切割下来的残肢与器官视为战利品
五、热衷欣赏羊崽的失血过程
六、喜爱使用钝器胜过利刃
七、铁链是你必备的工具
八、漫长的凌虐令你享受
九、铁笼与囚具常勾起你的兴趣
十、为羊崽制作项圈是你的日常消遣
十一、你总是有效利用羊崽的尸体
十二、喜欢听羊崽哭喊胜过让牠无法出声
十三、你认为被绑架的羊崽专属于你 宁夏本来以为作答会很花时间，但是经过连日相处，可能被这些「友善的住户」影响了，加上日渐满溢的好奇心，她毫不困难地将自己代入杀人魔的角色。
更奇妙的是，内心有一股很自然的流向，像顺畅不受阻的溪流，在指引她作答。
回答完毕，宁夏按下检视测验结果的按钮。
你是囚禁型杀人魔。
比起杀害羊崽，你更加享受囚禁与饲养的过程。
你喜欢欣赏羊崽无处可逃、被你掌握、困在你建立的笼牢之中的模样。
这使你欢愉。
宁夏呆呆看着测验结果，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我是暴力型杀人魔？喜欢用简单暴力的方式对待羊崽，怎么会？第四题我明明选同意耶！没有加分到吗？」
小拼不甘心地瞪着测验说明，「没有收藏型或是拼贴型的吗？我以为我下手很温柔耶……宁夏，你的测验结果是什么？」 东颐也凑过来看。
「囚禁型杀人魔？还以为宁夏姊姊你会是暴力型的，因为你不是在跟那个肌肉鬼山学习吗？他绝对是暴力型的。」
「我也以为会比较像鬼山老师，结果是囚禁？真的吗？」宁夏脸颊发烫，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癖好。
「真是有趣，也许宁夏有我们都不知道的天份。」大厨提出邀请：「怎么样？宁夏，要不要考虑过来我们『这一边』？我跟东颐都可以教你，省去前期不必要的犯错。当然了，所有的风格、甚至是仪式感一般的习惯都要你自己去摸索。」
「大厨先生你的意思是，要我也当杀人魔？」 有那么一瞬间，宁夏以为听错了。
「不行、绝对不行！」东颐立刻反驳：「宁夏姊姊是我的羊崽！她如果来到我们这一边，那我跟她的约定不就不算数了。我又不是同类猎杀者。」
东颐说得激动，激动中还藏着失落，像担心宝贝的玩具要被抢走的孩子。小拼被他突来的反应吓到，乖巧不插话，认命挖着冰淇淋吃。
「素食鬼你不要误会，这只是单纯的提议。人始终有无限的可能性，即使是羊崽也是如此。」大厨说明。
东颐严厉声明，像只护食的凶狼。
「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跟宁夏的约定，除非她反悔。只有她能做决定。」
这是第一次，众人看见素食鬼如此激动，与平常从容笑嘻嘻的模样完全不同。 现场落入沉默，只有小拼用汤匙挖冰淇淋的细碎声响。
宁夏深呼吸，发现现场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仔细在脑中选择用语，然后平静地开口：「我不会到『那一边』去的，我跟东颐约好了。最后这些日子我会好好珍惜。」 宁夏说完，掌心偷偷覆在东颐桌子底下的手掌上。
那些微凉的指尖已经是让她那么熟悉的存在了。
她舍不得东颐失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