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意外托付
德武九年中秋。
因为皇长孙满一周岁，德武皇帝提前半个月就在城门发了布告，告知城中百姓，中秋这晚亥时城楼上要放烟火，就连当天的宵禁也免了，所以今年中秋的崇武门大街上全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穿着喜庆的衣服，比年初的元宵灯会还要兴奋。
街坊上的商铺外墙和屋檐下挂满了颜色鲜艳的各式灯笼，映的半座京城都是灯火辉煌，连月色都逊色三分。
兔子花灯的摊位摊主是个手脚利落的中年男子，他的摊位上摆满了各兔子花灯，有圆胖抱爪半蹲的，也有立腿竖耳站立的，有画着对襟长袍的兔儿爷，也有画着手持团扇的兔儿娘……总之各式各样的兔子花灯应有尽有。
属相正好属兔的小狗子看到这个摊位就走不动路了，身边的龚尚瞧他这样儿立马了然。
“老板！给我家弟弟拿最大最漂亮的花灯！”
他豪气道，
“好嘞这位爷，这就给您拿！”
摊主拿了个竹竿将上头最大的那个兔子灯取了下来递给了他。
“小汉子，拿着吧！走！哥哥带你去那边看画糖人，给你买糖人吃！”
龚尚顺手还捏了捏他的脸。
是的，小狗子已经不叫小狗子了。
龚尚嫌弃这个名字太弱了不够霸气，也不管人家从军的亲哥哥还未确定身死与否，他就直接给人小狗子改了名，连姓氏都随了他姓龚。现在的小狗子唤作龚汉，龚尚都叫他小汉子。
龚汉毕竟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提溜着刚到手的兔子灯，看着眼前这热闹的灯会，非常的欣喜，整条街上除了猜灯谜和卖花灯的，还有耍猴耍杂耍、变戏法，从小在乡下长大他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于是好奇心顿起，这也想看一看，那也想钻一钻。
周遭人潮涌动，每个摊位前都是人挤人，龚尚都有点紧张起来，似是怕他在人群中不小心弄丢了，又拽住了他的手。看着那灯着实有点太大了，还不放心地弯腰将龚汉手中那兔子灯内的烛火给吹灭了。
他们俩的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此人正是霍柳庭自景州老宅带到京城养老的张婆婆，她是霍柳庭的乳母，也算将龚尚从小带到大。她今晚出来是霍柳庭特意拜托，让她看着龚尚别惹出什么麻烦事。
此时的张婆婆看着眼前龚尚仔细地牵住小童的手，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她当初带大的那个暴躁的少年此刻竟也有对人体贴柔情的一面，难怪霍柳庭最终也没让他将那小童送出祁王府。
龚尚拉着龚汉走在张婆婆前面，在热闹的摊位之间不断穿梭，
“老婆婆，你赶紧的，速速把我弟弟的这个平安红绳编好，小爷我今天晚上的时间很紧张，每刻钟都是来花钱的，不要耽搁小爷带弟弟往下去买东西啊！”
“好嘞客人，你稍等片刻，马上便好了！”
他一口爷一口弟的，都快给那扎花灯的老人家给绕懵了，但从他的动作里，那编红绳的婆婆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加紧了手里的动作。
另一厢，元朗跟余小玉一直跟随在他们后面远远的看着。
最开始余小玉想上前相认，却被元朗拉住阻止了。他知道龚尚对这个带进王府收养的男童甚是上心，并不会为难他，于是及时安抚了余小玉。
他们就这样一路跟着龚尚他们走过了一个个摊位，元朗也跟着买了一些给余小玉。
路过一个木匠摊子时，元朗一眼就瞧见了一把刻有海棠花的紫檀木梳，上面的海棠或含苞待放或花瓣盛开，脉络清晰栩栩如生，就似那真的海棠花一般。于是他掏钱也买下了那把木梳，轻轻地插在了余小玉的头上，
“小玉妹妹，幼时我家院中有一株海棠树，我父在那树上用麻绳绑了一个秋千，春日里海棠花开时，你最喜欢来我家在树下荡那秋千了。
我同你哥哥每日下学，都争相推你在那秋千上玩，你在上面荡来荡去，被我们逗得笑个不停。记得有一次用力过大，我还把你从那秋千上给推下来了，害得你后脑勺都磕破流血了！”
余小玉最开始被元朗贸然帮她插头梳的动作吓了一跳，鼻尖都红了。她的 视线从那俩人身上转回了元朗这边，绕了几绕，却不敢直视元朗的脸，只是歉意道，
“对不起元哥哥，我真的忘记了……”
“无妨，纵然你忘记了，我一一告诉你即可，那你就又有那时的记忆了，这世上也就又多了一个了解我的人，知道我这样的人也曾幸福过……”
余小玉闻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还夹杂着莫名的心疼。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元朗， 男子的眼睛甚是璀璨。
在行人流转的花灯的照映下，她的脸格外的柔美，脸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元朗看见这一刻的她， 忍不住眼睛弯弯、 嘴角上扬。
看到元朗那眸子的亮光中倒映出的自己，余小玉却是心怦怦跳得紧，眼波流转，不敢再瞧他了。
突然此时，那个杂耍摊子前开始喷火，靠的太近的人着急往后退，把余小玉挤得便要摔倒了，元朗眼疾手快，立马搂住了她，在年轻男子的怀里，闻到他衣服上散发出的淡淡皂角味，余小玉的脸刷的一下就熏红了。
元朗的耳朵也微红，将余小玉扶稳站好后，他便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失礼唐突妹妹了！”
他甚是温柔。
“无甚大碍，谢谢元哥哥相扶……”
余小玉生平第一次觉着自己的声音这么娇滴滴的，像谁呢？她想起来了，就像胡娘子同她相公说话那样。
旁边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旖旎。
“元兄好兴致啊！带着余娘子来逛灯市呢！”
原来是龚尚。
他看到此处人群的动静后，正好瞥见了这对年轻的男女，便牵着龚汉过来了。
最开始龚尚很看不上这个卖主求荣的叛徒，但元朗对他的挑衅都颇为克制隐忍，再加上霍柳庭在一次次的差事中，觉着此人的足智多谋、胆识过人，因此对他青睐有加，还特意敲打了几次龚尚。
所以现在的龚尚现在对元朗也多了几分表面的客气。
“小玉姐姐……”
龚汉认出了余小玉，唤了句，后面却立马被眼眶涌出来的泪水给哽咽住了。
“莫哭莫伤心，哥哥现在带你看烟火！可好看了！”
龚尚眼瞅着时间紧张，马上便要亥时了，安慰了龚汉两句后，一手拉着他，一手挽着张婆婆，便往城墙那边走，
“元兄快点！带着你那余娘子过来吧！我待会儿还有一事相求啊！”
元朗闻言，便和余小玉随着他们后面往城门口走着，几人一路步行出了城。
城外有一个仆人拉着马挂着包袱，在护城河那候着，看见龚尚之后连忙做了个揖。
几人在城门外寻了个空旷的地方等那城墙上烟火，趁此时机，龚尚对余小玉道出了自己的请求。
“余娘子，我知道你我之前有过不愉快，但我知道你之前是出家人，所以不会计较这些的……”
元朗觉着他这话说道颇为不知廉耻，但龚尚也不在意他的想法，于是继续道，
“我因故须离京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我那义弟能留在王府内，即使三餐不愁，但他毕竟还小，若没有一个真心待他、护他的人我真的是很不放心……
思来想去，京城内他熟识的、还心善的人也只有你了，希望余娘子能不计前嫌，在我离京期间，能收留照顾这个孩子！”
说罢，还郑重其事地向余小玉做了个揖，态度十分诚恳。
余小玉很惊诧，虽然当街的确看到了龚尚对小狗子的关爱，却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男童，向余小玉恳求。
元朗他也能感觉到龚尚的诚意，这是他认识龚尚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龚尚这么诚恳、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
此时城墙上的烟火开始燃放，缤纷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逐一绽放弥散，每一只燃尽后又如流星般淅沥下坠，
在一片震天响的烟花声中，余小玉看着站着旁边的小狗子，点了点头道，
“我愿意！”
说完之后她心下放下了一个石头，毕竟，那晚谢四婶如果没有跟她出门的话，他与小妮儿也不会成为孤儿。
但，小狗子在这，那小妮儿呢？小妮儿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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