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九八九年的盛夏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8163字 发布时间:2022-10-07

作者按语:姑且叫她三里河村吧,这是一个我生活过的村子,这是一片我游走过的土地。小说里有我的语言,有这片土地的语言,还有村庄的语言。这是在一片肥沃的坝子的一处犄角,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她宁静幽美,物产丰富,生活了十几代人。后来,这儿建了现代工业,使得这儿的人们,物质生活得到大幅度提高和优先改善,但随之而来的种种污染,使得三里河河水从清澈变得污浊不堪,在国家出 台的一系列政策之后,比如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再比如治理长江保护母亲河,这些相应的政策相继出 台后,三里河的河水又慢慢变得清澈起来。可三里河村先前的那份宁静的生活、恬淡的心灵,是否已随之物质文明的提高而提高,还有待和诸君讨论。

楔子

沿着三里河村的乡村公路,至北向南,在离村口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口古井。

说是井,其实就是一个两米深,三米宽的小水潭。

古井上方,盘踞着一棵古老的树。此树独木成林,遮天蔽日,终年绿意葱茏,生机盎然,至少有二三百年的历史。或许,它可以对古井作一点少许的诠释。

老树树杆倾斜着,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树洞。很早以前,有纸杯粗的一股水从树洞里流出来。自一九九零年后,树洞里不再淌水。

古井下方是一倾田野。古井上方是连续起伏的山脉,一条铁路贯穿着几座山脉。在离三里河村四五公里远近的山坡上,设有一个铁路小站。在小站的周边建有两个化工厂。

春天,随处可见绿油油的麦浪和金灿灿的油菜花;秋天,农人的笑容,掩映在黄灿灿的稻田里。

在田野的中央,有一条小河至北向南,蜿蜒逶迤地绕过田野,最后向东流去,这条河就叫三里河。

田野上方是村庄,村庄依河得名,便叫三里河村。

三里河村住着一百多户人家,以宋姓和杨姓居多。在三里河周边不远的地方,还有四个稍小一点的自然村落,它们和三里河村一起组成三里河村委会。一条四五米宽的土路,通联着几个村子,通联着外界。外乡人都管三里河村委会叫三里河。

多年来,三里河村的人们靠着这口古井,靠着这片田野,延续着生命,演绎着生活。

每天早上、晚上,到古井来挑水的人络绎不绝,人们在古井旁谈论着庄稼、谈论着收成,谈论着村里的男人和女人。

自从八十年代末期,村里修了自来水管。自来水管直接安装到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锅灶旁,自此,古井的热闹和嘈杂就此消停下来。

村里除了一个叫祖新的五保户每天晚上,必到井里取水外,几乎就再没人到古井来。时日一久,古井便被人们慢慢地淡忘下来。说来也奇怪,古井里的水不会因此多有渗出。以前,天天有人来古井挑水时,也不见把井水给汲干过。

寒暑往来,四时轮回。

随着岁月的更替和变迁,近几年来,到古井挑水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村里人又想起在村南面还有一口古井。他们说吃来吃去,还是井水好吃。水库里的水一年不比一年好吃,一年不比一年清澈。可这时,这口上了百年的古井,已徘徊在枯竭的边沿,她向人们张开了一道道干裂的嘴唇,似乎她已讲完几个朝代的故事,显出了少有的疲惫和憔悴。

原因很简单,村里的自来水管近几年经常断流。这时到井里挑水的人排成长队。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骂开。

“十几年前,什么时候来,都有挑不完的水,现在,吃点烂水,还要排队。”讲这句话的是村子里的老酒,老酒排在人群中的第四位。

“这样一瓢一瓢地舀,要舀到什么时候?怪就怪,那几个狗 日的工厂。山上的树木,近处的都给厂里的烟子呛死得差不多了。”一个叫杨家二嫂的女人愤慨地说,她排在人群中的第六位。

“照这样下去,怕是连棺材都没得做了,”讲这话的是村里的秀芹。

“人死如灯灭,等到那时,人抬狗拖都一样。”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适时宜地说,村里人叫他春林。春林排在人群中的第三位。

春林话才刚出口,就遭村里人的鄙夷神色。春林不以为然,很是得意地笑,在他看来,似乎只有他才能说出这样洒脱的话来。

人们还在一瓢一瓢地往井底舀水,井底的枯枝败叶被连同浑浊的井水一起被打捞上来,凸凹不平的井底,宛如一个疲惫不堪的母亲,裸露着干瘪的ru房,任由孩儿们的磨蹭和挤压。

与古井一样年代久远的还有秀芹的老房子。秀芹的房子座西向东,坐落在村子的南面,离古井有半里的路程,一进村子,就可看见。

房子的破败,醒目刺眼,宛如一块陈陈腐的腊肉,还在不断地腐朽变质。


第一章:一九八九年的盛夏


时间从一九八九年盛夏的一个傍晚说起。

一九八九年的夏天,三里河的整个村庄,放眼所见,到处绿意葱茏。田野里,青翠的谷苗,各种蜻蜓在其间飞舞,墨绿的包谷苗在暖风中摇曳。远处的山,峰峦叠嶂,像水墨掩映在紫霞。

这天傍晚,三里河的一处河湾里,十几个放学娃光着身子在河里嬉戏玩水。一处河岸旁的几棵大柳树下,十几只绿头鸭静静地浮在水面上,看样子很是悠闲。

这几个放学娃在河里嬉闹了一会儿,便逆流而上。这时,柳树下的鸭子被他们追赶上河岸。

“嘎嘎!……”

被追赶上河岸的鸭子拍打着翅膀,嘎嘎地惊惶叫着,向河岸上的田野里逃窜。

河滩上,几头水牛在悠闲自得地吃着河岸边的水草。

听到鸭群的惊叫声,几声牛哞响起。两条水牛仰起头,甩了甩尾,朝河里走去,很快就下到河里。其余的几头水牛也跟着潜进河里。

一个放牛老汉站在河岸上,挥舞着牛鞭,一筹莫展,很是着急。

“哞!……,哞……”

放牛老汉在河岸上,轻声唤着牛,他学着牛哞,想把牛从河里唤上河岸。河里的牛没理会老汉的呼唤,它们扬着头,噗嗤噗嗤地喘气。

几个放学娃还在戏水,他们把河水含在 嘴里,朝着自己的小伙伴喷水,也有用双手攉水打水战的。整个河面,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放牛老汉见状,吆喝道:“你这几个小鬼,不想活了。”几个放学娃听到老汉的吆喝,哈哈笑着,玩得更加起劲。他们像泥鳅一样,在河里钻来钻去。

放牛老汉灵机一动,在河岸上喊道:“你这几个小鬼,快把我的牛赶上来!”

听到放牛老汉的使唤,放学娃用手抄起河面上的水,把牛群围堵上岸。受了惊吓的鸭子,这时又悄悄返回到河面,躲到了河边一处肥美的水草丛里。

“捡鸭蛋!走!我们去河边捡鸭蛋。”

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秀芹的大儿子库星惊喜地欢呼起来,其他几个戏水的男孩停了下来,齐眼看着他。

秀芹的大儿子库星得意地对其他几个男孩小声说:“我跟你们讲,河边的草丛里有鸭蛋呢,前几天,我还捡到二十多个呢。”

几个男孩听说河边有鸭蛋,个个喜形于色,都想跃跃欲试。有一个男孩提议道:“我们捡到鸭蛋,晚上我们就来河边烧鸭蛋吃。”提这建议的是杨家二嫂的儿子杨家银。

“好,再去田里偷点洋芋,”老酒的儿子宋家生说。

“要得呢,再去稻田里捉几只田鸡。”另一个男孩明华说道。

几个男孩爬上河岸,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他们把鸭子赶下河里,不多久,他们果然发现十几个鸭蛋藏在一处芦苇丛中。他们悄悄把鸭蛋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用河沙掩藏起来,商量着晚上的行动。

几个戏水的少年走后,河面恢复了平静。

鸭群欢快地在河里呱呱地叫着,河面上荡起一个个涟漪。一股暖风徐徐吹来,河岸上的柳树、芦苇,还有竹林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曵着。

村庄里,一缕缕炊烟开始袅袅升起。远处,一轮红红的太阳落在山岗,仿佛一个恋酒的醉汉,看到缥缈的炊烟,恋恋不舍地离去。

在田间地头干活的人,看到自家房子周围冒起炊烟,就不再干活,收拾起做活的农具,扛着农具走出田野。

正要出门干活的人,看到自家烟囱冒烟,也不急于出门,等着吃了饭再出门干活。这时,闲下来的村里人,喜欢走出家门,在乡村的大路旁,三五人聚在一起闲聊。

村里的大路上,就有几家人的小孩,朝着田野里呼爹喊娘,呼喊他们还在田地里干活的爹娘回家来吃饭。

“爹!……,吃饭咯……”

“妈!……,吃饭咯……”

这样的声音在田野里此起彼伏萦绕回荡。

在三里河的几个村庄,清一色的红土墙黑泥瓦的土瓦房掩藏在绿树丛荫里,远远看着,仿佛失散的牛群。村庄里,田野里,分散着三十多颗高大的灌木。每年的初春和初冬的时候,一树树的红叶,煞是好看。

太阳已翻下山头,在三里河的田野里,到处是绿油油的稻田。稻田里的谷子正在抽穗打浆。

村里人在稻田里插上些稻草人,以此来吓偷吃谷子的山雀。山雀没被稻草人吓到。山雀成群结队,在整个三里河的田野里,肆无忌惮地偷食着尚未熟透的稻谷。稻田里还有一些农人在田里拔着稗草,他们看到成群的山雀落在自家稻田里,就大声吆喝起来。

“喔!……喔!……”

随着农人吆喝声起,成群的山雀从稻田里飞起来,天空中瞬间呈现出一些黑点。稻田里的稻草人,穿着各种衣服的稻草人,身上沾满鸟粪,斑斑点点,肯定有一些谷粒被山雀藏在稻草人的肚里或是头里,这是山雀在预备过冬的谷粒。

村里的大路上,一辆马车在车主人的驱赶下,朝着三里河的田野一路扬尘而去。

在三里河河里,清澈的河水,可以窥见河底细碎的砂石,可以看见一些零星的落入河底的枯树叶,更或是几片散碎的陶瓷片,一些小鱼在河里游弋。

在一处河道转弯的地方,河面波光粼粼,河水缓慢地流着,不紧不慢。河边的青草,已经像往年一样,长得青翠,长得茂密,一些五颜六色的蜻蜓,在青草尖上或起落或飞舞。

在河岸上的一丛柳树下,有两个带着草帽的老汉,各自摊开一处河边的水草,放下鱼饵,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两老汉面前,水面平静,不时有气泡从河底冒出水面来。两老汉叼着旱烟袋,在他俩翻起的嘴唇下,露着两排被旱烟燻黄的牙,他俩吧嗒吧嗒咂着旱烟,两股烟雾在脸上缭绕着。

“给来(来不来)吃?”

“来吃了两口,就不动。”

两个老汉一问一答,都在看着河面上的鱼漂。

“杂 种鱼,今天不来吃,不上钩,昨天我还钓了几条。”

一个老汉说着,取下嘴里的烟斗,吐出一口烟子,蓝色的烟雾很快就在他眼前消失殆尽。老汉把烟斗的烟嘴含在 嘴里,用发黄的牙齿咬着,吸了一口。

“我前天早上才钓呢多,怕有两公斤多些,全部是手巴掌大小的鲫壳鱼,”另外一个老汉有些得意地说。

“河里的鱼愈来愈少啰,咋有我们小时候多。”先前叼着烟斗的老汉,又从嘴里取下烟斗,说道。他习惯性地吸了吸鼻翼,伸出一个指头,抠了抠鼻孔。

“我们小时候,懒到井里挑水,直接到河里挑水吃,现在,那家还敢到河里挑水吃,找死。河里的水就只能洗洗菜,洗洗衣服裤子,喂喂牛马牲口,还差不多。”

老汉含糊不清地说着,他含着烟斗,讲起话来,烟斗上下跳跃,抖落一些烟灰下来。

两个老汉在河岸上絮絮叨叨着,他俩吧嗒吧嗒咂着旱烟,天色暗了下来。

“走!回去啦,明晚上再来。”一个老汉说着,提起鱼竿,鱼线在平静的河面上挂起一道细小的涟漪。

两老汉收起鱼竿,穿过田野,来到村口的大路上。大路上,他俩遇到村里的一个五保户,名叫祖新。

“祖新,要去井里抬水噶?”一个老汉吆喝道。

“是呢。”祖新有些拘谨地答道。

“背时人,水管里有自来水,扭开水龙头,水就哗哗淌,现成的水你不吃,你要伤精费神去井里抬水吃。”

“嗯,吃了几十年,还是井水好吃。”祖新眨着浑浊的小眼,看了两老汉一眼,便把目光收回。祖新与两个老汉擦肩而过。两个老汉走进村子。祖新走向三里河村南面的那口古井。

进了村子,两老汉各回各家。

祖新轻踏碎步,一步步走向古井,他瘦小的身躯,渐渐被夜幕掩藏。

和平日一样,乡村静谧得有几分萧索清冷。四面环山的三里河村庄,就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夜幕正慢慢侵蚀着他沧桑的倦容。

村里一处开阔的十字路路口旁,堆放着一根年代久远的大树杆和几块大石板。闲下来的村里人,每天晚上或多或少,总有人坐在树杆和石板上神吹瞎侃。基于这样的缘由,三里河村里的男女老少,要比其他几个村的人更善于吹牛,也更优先知晓外界的一切事物。

这夜,村里像往常一样,稀疏亮着几户人家的灯火。暗淡的灯光,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整个三里河村落,毫无生机可言。

村里的土路上,稀疏散落着三五群闲散的人。夜风拂过田野,他们嗅到了一股来自稻田里稻谷的清香。

“哦!哪儿吹来的风,太凉啦,太香啦。”

黑夜里,吹闲话的人群中,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

“稻田里吹来的风。”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答道。

一个男人说:“再过得个把月,就可以打谷子啰。”

“差不多,去年八月十五才过,家家的谷子就已基本收完,”另一个男人回应道。

“我家今年的谷子,好呢,到时候,你们几个来帮帮忙,帮我家打谷子,”一个女人说。

“到时候,你家哪天打谷子,你只管喊,你只要鸡杀好,酒买好,”一个男人回应道。

“鸡有的是,酒过几天赶集,我去买,”女人笑着说。

村里的大路旁,吹闲牛的人还没散去,几只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有的飞远,有的落在他们的身上。

“哦!萤火虫出来,证明这几天,天气晴呢好,”又一个男人说。

“我捉两只,拿回去给我孙子玩。”一个年老的男人说着,站起身,走出人群,朝着萤火虫飞行的方向走去。

“咯……咯……”

“咯……咯……”

“唉!背时鸡,躲哪里去了。”

“咯……咯……”

“不在啰,不在啰,这个鸡被哪家偷了,这些挨千刀的,吃了要猪死鸡瘟呢。”

在村里的一处巷道里,秀芹在唤着走失的鸡。秀芹的唤鸡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重,房前屋后,她唤了个遍。最后,她失望地朝村里老酒家大门口大声骂起来。

在村头的一间土瓦房里,一盏昏暗的电灯下,一个头发凌乱的小男孩坐在火塘旁。

小男孩目光茫然,面对眼前的一切,他不知所措。

小男孩不时地往火塘里添加些柴火。

火塘里,跳跃着的火苗,似乎可以祛除他内心的惊悸和茫然。

小男孩叫库铭,是秀芹的小儿子。火塘里,火星四溅,跳跃着的火苗,像一只魔掌在库铭的脸上变幻着,似乎要把他的小脸撕碎。

库铭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丑小孩,不然的话,母亲秀芹怎么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经常无故地毒打自己,直到库铭长大成人,他还这样认为,母亲的毒打,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永远烙在他的心里,让他不敢抬起头来做人,他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任何一个人。

库铭憎恨母亲,母亲的活着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夜色更黑,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将整个三里河吞没。坐在火塘旁的库铭,心在揪着,他心悸不安地揣测着,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

祖新从古井里打起一脸盆水抬着往回走,路上,他走走停停,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哎!我挨他娘日的,嗯!嗯!”

祖新在黑夜里,骂了一声,叹了一句。他使劲把脖子伸长,清了清嗓子,向大路旁吐出一口痰,抬着水盆继续往回走。

库铭首先听到父亲库明忠的骂声。库明忠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再不改改你的臭脾气,你等着瞧!臭婆娘!跟你讲过多少遍,左邻右舍的,一定要搞好关系,远亲不如近邻,你就是不听!”

秀芹刚从老酒家大门口转身回家,就遭到丈夫库明忠的谩骂。秀芹毫不示弱,大声回应着丈夫的谩骂。

“呸!不稀罕!没有你,老子照样过!”

库明忠喘着粗气,几近咆哮地吼道。

“哦哟哟!……,臭杂 种!没有我,你照样过呢,我怕你没这个本事,哦哟哟!我的天!……,臭杂 种!”

“鸡就是她家偷的,我还见鸡毛呢。这个烂 货,不光偷鸡,还偷汉子。”秀芹不容份地说,委屈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旋儿。

“杂 种!……”库明忠撇嘴吼道。

“你在哪儿见的鸡毛?”

“在她家大门口,前几天,村里老四家的鸡打失掉,也是她家偷的。”

“闷着你的臭嘴,臭婆娘!……,拿出证据来。”库明忠怒视着秀芹吼道。

祖新路过秀芹家房前,他听到秀芹家屋里正在吵架,伸了伸脖子,又骂了一句:“我挨他娘日的,哎!硬是欺人呢。”

祖新停住脚,眨巴着小眼珠子,朝秀芹家看了一眼。“啊”的一声,把一口痰吹出来。

“会有你这么不通情理的家伙,没有真凭实据,瞎嚼瞎咬,真是瞎了眼,会遭着你这么一个女人。就算人家真的偷了你的鸡,你也不能到人家大门口鬼喊辣叫地骂,像什么话,”库明忠怒骂。

“我告诉你,独眼龙,你的瞎眼,就是给她的裤裆底遮瞎掉呢,告诉你,还要瞎呢,连老天都不会放过。”库明忠的一只眼睛从小就带眼疾。

秀芹毒辣的话语无疑在库明忠的痛处又戳了一刀。

库明忠暴跳起来,劈手拽住秀芹的头发连拖带拽,把秀芹摁翻在地,嘴里骂着更难听的话。

“骚货!裤裆底都臭了。”秀芹咆哮着骂。

库明忠揸开手掌,用手掌扼住秀芹的嘴。秀芹用力咬,库明忠急忙缩回手,站起身,那只被咬的手,抽蓄着,库明忠用嘴吸吮着大拇指。秀芹乘势抽身爬起。

绝望、愤怒、杀气聚于一身。

秀芹冲到柴房,抓着碗口粗的一根干柴,向库明忠奔来。柴房里的鸡被惊得到处逃窜。

库明忠见状,爬上院子里的柴垛,翻越院墙跑了。留下黑黑的夜,留下空洞的土木屋。

库铭又往火塘里添加了一些柴火。

火苗每每窜出很高,库铭就微微笑一笑,对于父母这般大打出手,库铭没有感到半点意外和不适。库铭甚至希望父母打架,只有看到母亲被父亲打翻在地,他的心里才会得到少许的慰藉。但他又担心打完架后,母亲一古脑地把无名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看到母亲凌乱不堪的头发,悲愤和厌恨交织的眼神,库铭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害怕起来。库铭的心咚咚跳起来,他不敢大声喘气。他怕母亲听到自己的喘气声,会把心中的厌恨转嫁在自己头上。库铭不敢看母亲,只听母亲在院子里恶毒地骂。

“这些偷汉子的烂 货,男人死光的烂 货,吃了老子的鸡,要烂肠子!……”

库铭知道母亲骂的人是谁,库铭知道母亲在骂老酒媳妇大妹。在库铭看来,大妹是一个漂亮贤惠的母亲,他从来没有看见大妹打过她的一对儿女宋家生和喜妹。大妹在村里很少讲话。大妹讲起话来,声音温和,面带微笑。

库铭还知道,大妹以前和母亲相处得像亲姊妹,后来大妹的男人老酒和父亲就经常在一起喝酒,两家人相处得很亲热,私下里把库铭和喜妹定了娃娃亲。再后来,母亲就渐渐疏远大妹,处处诋毁大妹,村子里的所有坏事,母亲都能恰如其分地安到大妹身上。父亲私下和母亲说了很多次:——“隔壁邻居,左邻右舍,一定要搞好关系,远亲不如近邻,我经常不在家,家里的大物小事,总要有几个人帮衬着做。”

有一次,库明忠到老酒家吃酒,很晚没回家。秀芹面带怒容,语气生硬地朝库铭吼道:“去瞧瞧那个杂 种,还在那个烂 货家吃酒呢。”

库铭怯生生去到老酒家。老酒家堂屋里,八九个男人正酒气正酣,猜拳行令。老酒从酒桌上的一个碗里,舀起一些炒花生给库铭,让他坐在酒桌旁吃花生。好长时间不见库铭回来。

秀芹骂道:“短命鬼!挨老子不要回来。”随后,秀芹悄悄躲到老酒家房后的窗台下,监听着房里的一切。秀芹只要听到一句大妹的笑声,她的心就会隐隐的刺痛一下。

秀芹恶毒的大声咒骂着,那一刻,库铭多期望家里来个串门的客人。那样的话,来人就会和母亲家长里短地聊上一晚。

时间僵滞,每一秒都很难熬,每一秒都像一把尖刀。库铭有点心惊胆战,他揣测着母亲会不会打自己,会怎样收拾自己。

库铭思虑着,如果母亲和他讲话,他又该怎样回话。秀芹没理会库铭。秀芹直接从院子里折身冲上木楼,楼板被她踏得山响,库铭舒缓了一口气。

火塘旁,库铭用右手摸了摸下嘴唇,又用指尖抠了抠,在他嘴唇的左边还有一条细长的疤痕。

细长的疤痕,像一条毛毛虫,随时随地都会钻入库铭的心脏。

原因很简单,就是一年前,库明忠和秀芹打完架后,库明忠离开家后,秀芹撕豁的。

秀芹恶狠狠地对库铭嚷叫:“谁叫你去告嘴,短命鬼!”秀芹的大手戳进了库铭的嘴里,开始搅动。“我叫你去搅是非,短命鬼!”秀芹的脸扭曲着,库铭的脸也跟着扭曲着。一丝殷红的血流进了库铭的嘴里,库铭吃到了血的甜腥味和咸味。

大姐朵梅从外面回来,库铭把父亲和母亲吵架的事告诉了她。朵梅知道后,带着库铭悄悄的上楼睡。他俩轻轻地踩踏着楼板,不敢踩踏出响声,然后再悄悄钻进被窝。

夜里,村庄外的三里河,河岸上的竹林里,猫头鹰在狰狞地叫着。

一轮明月,时而钻进乌云,时而从乌云里露出来。夜风刮过河岸上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咄!……,咄!……”

猫头鹰一声接着一声地叫,大地仿佛豁开一道裂口,盗墓贼正在掘开坟墓。

猫头鹰每叫一声,库铭的心就收紧一下,他自小怕听猫头鹰叫,他自小就听村里的大人们说,猫头鹰叫,老鸹叫,是村里要死人。好在窗户外,不断传来赶马车的声音。村里的大路上,不时有马车走过。听着马车在村里的大路上走动,库铭收紧的心微微平缓了一点。

在三里河的河滩上,点燃着一堆篝火。那几个白天在河里戏水的放学娃,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红彤彤的火苗把他们的脸照得红扑扑的,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放在篝火旁边烤着的鸭蛋和洋芋,还有几只被剥了皮的田鸡。

被烤着的田鸡已经开始滋滋地渗出油水,香味已散发出来。每个围坐在篝火旁的放学娃,瞳孔里都在跳跃着一抹欢快的火苗,他们不时鼓动一下喉头,咽下一口口水。

田鸡烤好了,由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秀芹的大儿子库星来分。每个人分到一条烤熟的田鸡腿,他们没有把分到手的田鸡腿送到嘴里一口吞下,而是像剥葵花籽一样,从烤熟的田鸡大腿上掰下一小丝肉,放入嘴里,细细地嚼,然后脸上洋溢着美美的笑容。谁也不敢把自己分得的田鸡肉先吃完,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小伙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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