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人魔也想要温馨的窝
「宁夏姐姐，走！我们出门！」
调皮的杀人魔少年一早就闯进房间，怀里抱着折叠整齐的黑色衣物。
宁夏放下斜口钳，抬起头。
她靠着床头坐着，盘起的长腿上搁着组装说明书，打开的模型纸盒以及各色零件散落在床。
「出门？这么突然要去哪？」
宁夏发现东颐怀中的衣服很眼熟，是她在酒吧喝醉那晚穿的外出服──黑色素面衬衫与同为黑色的修身长裤。
「你帮我洗好了？」宁夏讶异眨眨眼，「我本来打算累积起来一次洗完的。」
东颐把衣服放到床边，对她摇摇手指。
「衣服不能久放，汗渍会有味道，还会发霉发黄。」 宁夏发现在堆叠的衣服之中，露出内 衣的一角。
她愣了愣，「怎么连这个也洗了？」
「既然是洗衣服，当然全部都要洗。这种贴身衣物更要注意清洁。我有加衣物柔软精，洗衣精也挑味道清爽的。放心吧。」
「不是这个问题。说得那么无关紧要，不是你的内 衣，你当然觉得没关系。」
「不过就是内 衣而已……」东颐停住，明白她的意思，「不要误会我，我不是看到内 衣就会产生奇怪遐想的人。那不过是几片布料而已。」
「什么叫几片布料？」
「宁夏姐姐，你听我说。」
东颐正经解释：「不要说是内 衣了，就算是裸体在我面前，我也觉得没什么。」
「你是在说我没有吸引力？」宁夏拳头不自觉握紧，升起一股想打人的冲动。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东颐连连摆手否认，「宁夏姐姐你当然很有吸引力，外显高冷但私下怯弱，这是很棒的反差。加上你病恹恹的，非常厌世，说不定有机会发展成病娇路线。不过呢，比起这些，你应该是最明白我在追求什么的人。」 ──杀死想死的人。
宁夏脑中闪过这句话。
这才是被杀人魔圈子戏称为素食鬼的少年所追求的。
「你知道答案了。」东颐往前挨近，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眸仔细盯着宁夏。
她被看得不自在，便别过头，嘟囔着：「干嘛？」
「放心，宁夏姐姐你长得很好看。」东颐竖起大拇指，「赶快换衣服吧，我们出门、出门！」
「到底是要去哪？你是喝了酒还是怎么了？太兴奋了，让我害怕。」
「这还用说吗？你看看，不会觉得屋子太空旷了吗？我们去挑点家具好好布置吧。」
「有必要吗？反正我最后都会……那不就是你在追求的吗？没必要布置吧。之前把需要的日用品都买回来了，已经足够生活了。」
「日用品是日用品，家具是家具。至少买个柜子，一堆杂物都放在地上，连你的衣服都还是放在行李箱，这样太凄凉了。」
东颐认真地说：「你偷偷搬出来住，孤单一个人已经很可怜了，不能死在这么冷清的地方。一定让你在温馨的小窝跟世界告别。」
东颐说完还调皮挥挥手，做再见状。
「我跟鬼山老师上完课，全身都在痛，没有力气出门。」
宁夏放弃，「我只想躺在床上发呆，或是组模型。」
「走啦，我都特地帮你把衣服洗好了。宁夏姐姐你最近都穿宽松的衣服，会让自己变丑的。有个世界知名的牛郎说过：『如果总是穿着运动服，就会渐渐变成适合穿运动服的人。』，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惜了，宁夏姐姐，你穿这套合身的黑衬衫跟长裤很好看，身材超级修长。如果满分是一百分的话，你可以拿到一千分。」
「浮夸，好油腻。」宁夏给了白眼回应，「你也把自己当牛郎了吗？」
「当然不是。」
东颐绽开灿烂的笑容：「我是要完成你想死心愿的杀人魔。」
东颐离开房间后，宁夏叹气，捧起少年特地为她洗好的衣服，再低头看看一身宽松轻便的衣物，的确是截然不同的打扮。
她又一次叹气，脱下上衣，露出白皙光滑的身体，纤瘦得可以隐约看见肋骨的形状，腹部不带一点赘肉。
接着脱下棉裤，修长的双腿就这样被释放。
宁夏看了看关起的门，哼了一声，有几分不肯妥协的挣扎。
「好吧，如果真的觉得我穿这样比较好看的话……」
「哇，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宁夏姐姐。」
当宁夏换好衣服，来到客厅时，等候已久的东颐发出戏剧性的惊呼，还双手捂住嘴巴，仿佛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奇迹。 宁夏冷冷看他一眼。
「太浮夸了，停下来。」
「我也这样觉得。」东颐放下双手，收敛所有表情。
仔细打量宁夏。
「穿这样真的很好看，平常乱穿太糟蹋了。」
「你想把这里布置成什么样子？」宁夏看了屋里一圈，很空。
「你有什么想像？」
「想弄得温馨点，可能弄一套沙发，附个抱枕或娃娃。餐桌想换木头色的，配整套的餐椅……没了，暂时想不到了，看现场有什么吧？宁夏姐姐呢？有什么想法吗？你对家有什么想像吗？」
家？
宁夏思考，这倒是成了完全不同的问题，布置是布置，家是家。
「我还没想到。」
宁夏反问：「你呢？」
「这个啊，我对于家的想像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东颐看上去有几分冷淡与无奈，「我是无家可归的素食鬼啊，在城市流浪寻找想死的人，拿这些人赠送的财物过活。我睡过车站，也曾经在银行外面跟打地铺的游民一起数星星。宁夏姐姐，你知道吗？人真正需要的其实不多。」
「你还想买家具布置，这跟你说的话冲突了。现在这样的状况，正好符合你对于『不多』的定义。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回房间了。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
语气激动的宁夏有一股奇妙的微微怒火，却跟东颐矛盾的话语无关。
东颐拉住她的手，以防她转身就走。
「我真的很擅长看出谁想死，就好像专业棒球手一样，可以判断哪些球该打，哪些球最好不要挥棒。宁夏姐姐你很矛盾，你是真的、真的想死。你说过的必须自我毁灭的宣言一点都不假。可是还有其他的、同样很强烈的东西在宁夏姐姐你身上喔。你既空虚又饱满，拥有两种冲突的概念。」
「不要跟我说你反悔了。我答应了你，你也与我约定好，最后要完成你所追求的不是吗？」宁夏的眼神冷下来，有几分失望。
东颐稍微用力，牢牢拉住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不可能反悔，在我这边没有这个选项。唯一能让我放弃的，只有在你后悔时才会成立。被杀人魔们调侃的素食鬼，跟他的绰号一样是个玩笑，明明是杀人魔却不杀不想死的人。」
「我明白了。我的想法还是没变。」宁夏说：「等我……嗯，等到约定的时刻结束之后，你可以在这里待下来吧？我会多缴房租，让你尽量能住一阵子，不要到处流浪了。露宿街头不好。」
宁夏说完释怀多了，那些怒意立刻消散。 「宁夏姊姊心疼我？」东颐调皮眨眨眼。 宁夏搥了他一下。
宁夏与东颐穿越中庭，准备去外面拦台计程车。
被两侧绿色的草皮包夹的走道上，有个推着推车的女生走来，伴随推车车轮辗过粗糙地面的喀喀声响。
这个女生有一头显眼的粉橘色头发。
「你又要去拿包裹吗？这次订了什么，是不是入坑开始订钢弹模型了？」
小拼眼睛发亮，遇到同好让她很开心，顺便展示新的战利品：「你看，为了拍新影片，我又入手好几只新模型了。」
其实不用小拼强调，宁夏老早就看见推车上的大纸箱了。
「我没有包裹，这次要出门看家具。」宁夏说。
「这样啊，好可惜……啊，等等！我需要买新的柜子，工作室的椅子也想换，已经摇到我以为天天都在地震了。我可以一起去吗？」
小拼对东颐投以询问目光。
「素食鬼，你不会介意吧？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约会。」
东颐一脸无所谓。
「不要把我当成那种肚量狭小的男人，宁夏姐姐有朋友我也很开心。可是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啊？我？」小拼错愕，眼睛跟嘴角都垂了下来，藏不住沮丧。
「可恶，我在杀人魔圈子还是那么没存在感吗？我是『拼拼图』，没听过没关系，反正我就烂。」
「不是这样说，我只是注意力都放在羊崽身上……」东颐双手突然搭在宁夏的肩上，吓得她一愣。
「你看，我们家宁夏姐姐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 小拼上下打量。
宁夏不能肯定是否看错，总觉得小拼那种打量方式，好像是在肉摊看贩售的肉品似的。
小拼肯定地点头。
「今天的宁夏真的不一样，上次那样穿好糟蹋，太居家随便了。宁夏，你真的好适合黑色。嘿，素食鬼，可不可以打个商量？等你杀死宁夏，尸体留给我好吗？」
「什么！」宁夏惊呼，终于看懂小拼眼神中的不自然，原来这个「好朋友」对她打的是这种主意。
「宁夏你不用担心，这样不算对别人的羊崽出手。我没有违反社区规定，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在担心你，你拿我的尸体到底想干嘛？」
小拼露出天真又狂热的神情，「上次不是聊过了吗？你长得那么好看，身材又棒，是很好的组装零件！可以拿你组合出什么样的人形呢？想到就好期待……」 尽显本色的拼拼图说完舔舔嘴唇，让宁夏看了头皮发麻。
这是亵渎死后的她啊！
「不行，宁夏姐姐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只属于我。」
东颐果断拒绝，「你去找别的羊崽吧。」
小拼哀求：「我只要一只手掌就好？啊不，给我腿好了，宁夏的腿好长，如果可以两条都给我就太好了。」
「想都别想。」东颐再次拒绝。
「至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找家具吧？这是我第一次跟别的杀人魔还有羊崽出门，这种经验好难得。」
东颐没答，先用眼神征询宁夏的意见。
「只要你别继续打我的主意就好。」宁夏声明，「到门口等你，快点过来喔。」
「知道了！」推推车的小拼留下奔跑的背影，往电梯奔去。
东颐这时说：「放心，我会好好处理你的尸体，不会落入其他杀人魔手里。」
「我该道谢吗？」宁夏没好气地问。
被打断的两人继续走，经过管理室，来到大门外等待。
天空是混浊的浅灰色，被云层覆盖，阳光因此稀释许多，不太晒人。
久久才有一阵风吹过来，是挟带泥土潮湿味道以及些许城市废臭的风。
因为邻近郊区，马路少有来车。
马路的对面是丛生的杂草与几棵垂下细密气根的榕树。
白色的蝴蝶在杂草之中盲乱飞舞，发现没有花蜜后便飞走了，消失在宁夏的视线里。
「小拼好慢啊。是不是被乱丢的鞋子还是模型绊倒了？」宁夏猜。
「不会吧，杀人魔这样也太窝囊了。我只听说有人在肢解羊崽时踩到血滑倒，结果刀子失手捅在自己身上的案例。」
东颐补了句：「后来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嗯？这台车怎么靠过来了？」
一台白色轿车驶近，是仔细打理过，车身没有太多灰尘的干净车子。
这台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淡定从容的东颐不着声色，护在宁夏面前。
不过当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时，东颐随即放松几分戒备，原来是熟人。
大厨手搭在方向盘上，感兴趣地问：「午安，真是巧遇，两位要出门？」
「大厨大叔你说对了，我们准备拦台计程车。」东颐说。
「这里没什么计程车经过，最好是预先叫车。公车站牌虽然不远，不过班次少，等车时间又久。我很好奇两位打算要去哪？」
「去找点家具，把房子好好布置一下。如果有顺眼的装饰品的话，也顺便买一些。」
「家具？正好我想挑盏灯。如果不会嫌我当电灯泡的话，载你们一程怎么样？」
宁夏说：「小拼也要一起去，大厨先生你能接受吗？我们正在等她会合。」
「小拼？」大厨想了想，「噢，我知道那位小姐，发色很特别、常常领包裹的那位对吧？可以的，没问题。
不过你们要稍微等我几分钟。我刚回来，有些东西要放进屋里。」
「该不会是？」宁夏很自动往车后看。 大厨露出会心的微笑，稍稍降下后座车窗，那里有昏迷不醒的两个人。
「新肉酱，这次叫Ting Chiu跟吴绍玮。」大厨苦恼地说：「我还要改标签，弄错肉酱的名字真是惭愧。有一罐肉酱应该叫廖均翰，我错把均写成金字旁。」
宁夏好奇问：「大厨先生好像很擅长绑架，而且成功率很高？这有什么诀窍吗？」
大厨温和又客气地说明：「我想首先要注意的是拥有良好的仪表，并不是指浮夸或昂贵的衣饰，而是将自己好好打理。干净整齐是必须的。再来就是谈吐，除了该有的内涵，还要注意措辞不带侵略性且不随意批判，配合适当的幽默，可以有效让目标羊崽放低戒心。接下来就很简单的。」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不过那是因为大厨大叔你很熟练吧。」东颐说。
「凡事都需要练习。起初的笨拙与摸索后来都变成有趣的回忆。」
大厨将后座车窗升回原位，「宁夏，你感兴趣的话就找机会试试。不需要执行到最后阶段。除非你需要人代劳，我当然很乐意。还是素食鬼愿意出手？但这似乎违反你只杀想死的人的信条。」
「没错，我不碰。」东颐双手一摊，表示不管这些。
宁夏怀疑地问：「但是我尝试这个似乎没什么意义，我就剩下最后一点时间。」
「即使只剩几天，你还是拥有各种可能性。在你打消这些念头，提前宣判自己出局前，还是有任何尝试的机会。」
大厨鼓励地微笑：「都去试试吧。」
「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的话。」
「那么先这样，麻烦两位在这边稍等，我处理完立刻回来。」
大厨踏下油门，车缓缓驶离，朝向社区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