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早上六点。洪亚男便开车到了姜峰家楼下。今天是朱媛媛出狱的日子,他一直在窗口望着,看到洪亚男的车,没等他打电话,姜峰已经下了楼。
“哥,该带的都带齐了吧?”
“都在车后座呢,一样也不少。”
说完这话,洪亚男扭头示意他看一下车后座上那两个大手拎兜。这是他们一同在友谊商场为朱媛媛买的出狱行头,为了不让杨颖知道,姜峰没有往家拿。
“哥,还是我来开吧,你休息休息。”姜峰没有上车,而是从车头前转过来,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也好,但你千万不要开得太快,时间还早呢。”下车后的洪亚男双手高举,大大伸个懒腰,然后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昨天两个人就商量好了,一定要最早赶到云雾山女子监狱,让朱媛媛第一个出来。出城后,见车一个个被超过去,洪亚男瞄了一眼迈路表,表针已经在140迈以上晃动。他看一眼姜峰,又摇摇头,然后盯着路面不说什么了。
七点刚过,车便停到了监狱大门旁边的接待室门口,快到八点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车过来。他们进去后,姜峰从窗口递进去自己的身份证,又填了一张表,然后把两个手拎兜交给一个女狱警。
“你们可以在大门口等着了,一会她就会出来的。”那个女狱警列行公事放下这句话,拿着手拎兜转身走了。
朱媛媛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只是到黎明才眯了一会。早餐她只喝了一碗粥,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恭喜你呀,朱媛媛。你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狱友们都去车间后,闭着眼睛坐在床上的朱媛媛,听到女狱警的呼唤,马上睁开眼睛,站直立正,随口喊了一声“到。”
女狱警嘿嘿一笑,拉着她的胳膊说,“坐下吧。媛媛姐, 从今以后这些繁文缛节都可以免了。你先把衣裳换了,再打扮一下,让儿子看看你,仍然像昨天那样光彩照人。”
女狱警离开后,朱媛媛打开了手拎兜。内衣外衣和鞋袜都是崭新的,虽然剪掉了标价牌,她也知道,这都得是她最爱的那两个男人在友谊商场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换完衣服,她从另一个手拎兜拿出来一盒欧莱雅化妆品,用颤巍巍的手打开了盒盖。一股久违的清香之气扑鼻而来,她痴呆呆地盯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小瓷瓶,眼泪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赶紧捂住眼睛低头,生怕眼泪打湿了衣裳。如果不是知道外面那两个最亲的人,正在焦急地盼着自己,她很想就这么一直捂着眼睛,把自己的前半生重新过一次电影,总结一下得失……
好一会,她终于平复了心情,拧开了那个打底霜的瓶盖,轻轻地涂抹在眼角已经出现一条浅浅细纹的脸上。
推开监舍门,朱媛媛惊讶的看到,同室的几个狱友,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全都一脸喜色的看着她。昨天晚上,大家已经相拥而泣一一告别了,想不到那位从来不苟言笑的女狱警又把大家带过来了。看着大家纷纷伸过来的手,朱媛媛的眼睛又湿润了。这个世间得有多少感情,让人终身无法忘怀啊。一个战壕互为生死的战友,互为知音的朋友,同窗互助的学友……即便失去自由的狱友,或许也有可圈可点的友谊,让人终生难忘……
她们虽然犯了罪,但未必都是坏人,恶人,特别是这些在一起同吃同住整整五年,柔情似水的女人。就说小李吧,长期受到家暴,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失手将前夫刺成重伤。小张则是长年受到村长侮辱,无法摆脱那个恶棍,趁其熟睡时,割掉了他的生殖器。还有小赵,虽说替贩毒集团运毒,那也是生活贫困所致……
她们几乎都与自己一样,如果不是遇到孙子纯,李夙那类人渣,绝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在人生答卷上画下污点……
面前的这些足可当女儿的姐妹们,几乎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对自己这个半老婆子,全都呵护有加,甚至为自己打洗脚水。昨天晚上朱媛媛已经告诉她们,无论谁出去了,都要去看自己,她一定会全力帮助大家开始新生活的。
“媛媛姐,赶紧走吧,外边的人肯定等急了。”不知谁这么提醒一句,大家都静下来了。
朱媛媛再一次看看那几张还很年轻的面孔,勉强露出一个笑脸,转身离去了。
“姐,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啊。”
听到这齐刷刷的呼唤声,朱媛媛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赶紧咬住嘴唇,高举起一只手,向后挥了挥,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监舍区的门。
监狱大门旁的脚门打开后,朱媛媛抬起手放在额头,向前眺望时,看到飞快跑过来的姜峰。她条件反射一样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狱警。
“去吧,咱们俩就不说再见了。”女狱警向前边摆摆手,转身回去了。
“妈……”随着这声呼唤,姜峰已经扑在她怀里。看着紧走过来笑眯眯的洪亚男,朱媛媛招招手。当两个人都被她紧紧拥在怀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与幸福感,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温柔的阳光下笑得极为灿烂。
到了云雾山庄温泉宾馆,玻璃门自动打开后,两个高挑的迎宾美女弯腰鞠躬道,“欢迎光临。”
朱媛媛微笑着向她们点点头,心中暗想,有尊严的新生活真的重新开始了。
泡过温泉后,在宾馆餐厅吃了一顿甜品很多的广式大餐。吃过饭,见两个人都拍拍屁股要走,看着没有动几筷子的咸水鸭和基围虾,朱媛媛瞄着洪亚男,有些不自然的笑笑说,“还是把这两样都打包吧。”
五年前,她与洪亚男在一起吃饭时,即便剩下烤乳猪也不会打包的。
“朱姨说的对,成由勤俭败由奢吗。小峰,你让服务员过来给咱们打包。”说这话的洪亚男心想,看来国法如炉,真是炉啊。
朱媛媛的新家,在一个叫亚泰杏花苑高档小区的六层电梯洋房最顶层。一百多平米精装修的二室一厅,还赠了阁楼。洪亚男和姜峰在三个月前一同看中后,全款买下来的。所有的家具电器,还有床上用品全都是崭新的。
朱媛媛拉开冰箱,看到里面有椰汁和核桃汁,笑着说,“这可真让你们俩费心了。”
但她还是只拿了三瓶可乐,分别递给他们两人一罐。“这房子得一百多万吧,我得怎么还你们呢?”
“不用,不用,这是我和小峰的一点心意。”洪亚男微笑着摇摇头。
“房子是亚男哥用我名买的,我只是买了家电和床上用品。要还的话,等亚男哥自己开公司时,你去给他打工吧。”
姜峰的话,把两个人都逗笑了。由于两个人已经约定了,都不当着朱媛媛的面谈那些不愉快的陈年旧事,所以大家都讲近两年社会中发生的新事物。洪亚男还讲了一个中学生问老师,1+1能不能等于9的段子,逗得大家都捧腹大笑起来。
又聊了一会,朱媛媛说,“你们忙,还起了大早,都回去休息一下,明天还得正常上班呢。”
两人表示要陪她吃晚饭,喝杯红酒庆祝一下。朱媛媛笑着说,“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我得睡三天三夜,醒来后,我打电话让你们过来,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到了姜峰家楼下,下车前他说,“这两天咱们都别打搅她了,等她打电话时,咱俩再一同过,”
“好的,好的,就这么说定了。”洪亚男连声应道。
看到洪亚男的车走远了,姜峰心想,先让妈妈眯一觉,吃晚饭时我一定得过去陪她,绝不能让妈妈刚回家就有孤独感。他甚至想到了朱媛媛会说,你这孩子还像小时候那样不听话,不是让你回去好好休息吗?自己则会像那个赖皮的小男孩紧紧抱着她腿那样,将母亲拥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说,我就是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虽然父亲在她入狱后,便无情的离她而去,自己一定要让她知道,仍然有一副男人坚强的臂膀可以让她依靠……他万想不到的是,此刻洪亚男的车正驶向那个杏花苑小区。
打开门的朱媛媛像飞蛾一样扑在他怀里,连鞋都无法换的洪亚男只好紧紧的抱着她,“哭吧。姐,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腾出一只手来温情地拍着她的后背,又将她的头紧扣在自己的肩膀上。好一阵子过后,朱媛媛终于停止了嚎啕大哭。她抹了一把眼泪,扬起头深情地看着红亚男。面前这个男人脸上已退去了多年前那种奶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磨砺,沉淀出来的成熟与厚重。
“小男,你比以前壮多了。”
“姐,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听到这话的朱媛媛没有矫情,而是像害羞的小姑娘那样,又把头埋在他胸前。洪亚男像抱着初恋女友那样,温情默默的将她抱到那张圆圆的大床上,蹲下身去轻轻为她脱掉了丝袜……
这景像使朱媛媛情不自禁便想到了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一个玩物,万想不到,当天他那句媛媛姐你一定永远不会忘掉我的,竟然一语成谶。此刻的他虽然像那天一样,做着同样的事情,内涵已经有着天壤之别。他的眼神,他每一个温柔体贴的细微举动,都呈现着感恩,蕴含着忠贞不渝的爱。
孙子纯跳湖之前,朱媛媛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她立马让洪亚男办了一张银联卡,并存入了二百万。当天晚上,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的说,姐有生之年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几年我一直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的过日子,是你让姐有了一个女人最快乐的时光。这钱就是姐的心,姐把心留在你这里,这辈子也算值了。找一个好姑娘成个家吧,不要对任何人说姐的事,只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爱你的女人,就是死,姐也会闭上眼睛的。
洪亚男也泪流满面的说,我会一直等你的,而且要尽早救你出来。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根本记不得有多少次死去活来,直到黎明才昏昏睡去……
早上起来,朱媛媛梳洗打扮已毕,轻轻地吻了一下熟睡着的洪亚男额头。走到门口她又返回来,再次亲了亲他。如此反复再三,朱媛媛终于紧咬嘴唇,眼含热泪,离开了他们的爱巢。
听到关门声,洪亚男完全止不住泪奔直起身来。跳下床,从窗帘缝中看着朱媛媛一步三回头离去的身影,他痛苦的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心如刀绞……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呵护住这个赛过心肝的女人。
朱媛媛被检察院带走后,几乎全盘交代了自己的贪污所得,并揭发检举了孙子纯和李夙,以及其他一些人的罪行,还将自家房产都当赃款退掉,但对那二百万元的去向,却牙口缝没有欠。这虽是意料中的事,洪亚男仍然很感动。即便大学毕业后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他也没动这笔钱,而是把钱全用到了为朱媛媛打点关系上……
“姐,我还是先给你按按背吧。”洪亚男的轻声呼唤,把朱媛媛从甜酸苦辣的回忆中带回到温馨舒暖的床上。
看到自己已经被他剥的精光,她甜甜的一笑,“你还是那么可爱,姐听你的。”
由于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和适当的劳动,朱媛媛有些发福的身形变得更加肌肉瓷实。胳膊后背连大腿的肌肉都很紧致,皮肤不但细腻还更有血色的白润了。这五年监狱生活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洪亚男暗叹一句,那双如同细软毛刷的手,再次不断在朱媛媛后背上浮游起来。不一会,趴在床上的朱媛媛便发出了又软又糯的轻吟声。她翻过身,扣住洪亚男脖子,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直到应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仍然依偎在一起不肯分开。
“姐,按着你的意思,我已经把贾云龙,葛诗谦和赵燕这几个家伙的底牌全摸清了。”
“好,你大致与我说说。”朱媛媛轻拍了一下他脸蛋,满脸笑容的说。
洪亚男轻咳一声,一件件开始讲,贾云龙与葛诗谦成立合发房地产公司,侵吞大量国有资产,赵燕在自己的唆使下架空了葛诗谦,还用她那两条臭腿在刘汝明那里淘得了上亿元赃款,自己已经是那个诗谦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副总裁,还占有了百分之十股份,以及贾云龙与池强和范伟内讧,怎么瓜分了东柴公司,贾云龙又让岳母孔秀芬成立了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将东柴公司的钱逐渐洗到了那个会计师事务所里……
讲过这些后,他自得的一笑说,“姐,正好这次你也出来了,我想跟他们摊牌。至少得把他们侵吞的钱拿过来一半,然后成立咱们自己的公司。况且迟群的老婆已经是离不开小峰的情人,小峰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科长,就是由于迟群的老婆向他的顶头上司打了招呼。有他们照护着,不论官场还是商场,都会顺风顺水,完全不会仅仅是亿万富翁那么简单的事了。”
听他这么讲,朱媛媛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小南,你和小峰都是姐的心肝。姐这次进去的教训太惨刻了,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们担一丝风险,受一毫伤害。即便万不得已做违法的事,姐也要为你们遮风挡雨,但绝不能犯罪。所以你仍然要与他们保持一团和气,更不要摊牌,一切由姐出面。过几天我先去找贾云龙,先让他吐出点钱来再说。”
看到朱媛媛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洪亚男笑了,“好,今后一切都听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