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不承认这是推理！
我把信封放入歌真的书桌抽屉，然后离开位于三楼的教室。
走楼梯下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位装修工人走上去，他肩上扛着一道木梯和揪着一个工具箱。
除他以外我都没遇见其他人。
我看了一下手机，七点二十五分，现在还太早没什么学生，要是被歌真碰见就太可疑了。
于是我找了个歌真绝对不会到的地方──男洗手间──待着。
这地方不太令人愉快，不过一大早还未有人使用过，尚可接受。
大约二十分钟后，外面开始有学生的声音，学生陆续回校。
我离开男厕，装作是刚回到学校，跟认识的同学打招呼，走上三楼。
当我进入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歌真走向自己的座位。
才刚冷静下来的心跳，又再急速跳动。
不过，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走回自己的座位。
哼哼哼哼，预备迎接我的惊喜吧。
「早安，杏子！早安，美慧！」
她一边跟同学打招呼一边坐下，打开书包取出一些书本和文具，放进抽屉……
就是现在！
……她没发现。
难道我放得太里面了吗？
确实那么薄薄的一片，不一定会发现到。
也许我应该光明正大放在桌面，但我就是怕放在桌上会被先到教室的人拿走才不得不放进抽屉。
唉，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何怪盗的预告信，通常都要用箭啊飞镖啊苦无什么的钉进墙壁。
到底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真令人心痒难耐。
「歌真，妳的英语笔记可以借我一下吗？」
「好哦。」
她再次伸手进抽屉，这次她终于摸到了，眨了眨眼拿出小信封。
「咦咦咦！这莫非是！那个？」
在歌真身边的杏子眼尖地看到，抢先叫了起来，立即引起其他人注意。
不妙，我本来以为她发现后会收起来私下看，居然马上就被其他同学发现，用红笔画的心形果然还是太瞩目了吗……
「那个？」歌真拿着信封，有点好奇地前后翻看，但没有特别激动。
「情信耶！」倒是杏子兴奋得双眼发亮，「粉红色的信封，妳的名字后面还有个心形符号！这肯定是情信！」
「哇，还用火漆印章封了口，很用心哦！这个Ｄ字是什么意思？」坐在歌真后面的美慧也立即靠近关切。
「是谁？是谁？歌真妳猜会是进给妳呢？」
「那我打开看看……妳们不要偷看哦。」歌真撕开了印章，取出里面的卡片看了一眼就放回去。
「是谁？是谁？」
「真可惜，没有署名。」
「不会吧？匿名告白？嗯嗯，那么是同班同学的机会又更高了。」
杏子狐疑地环视班上的学生，我托了托眼镜，假装正在温习课本。
「歌真，妳有没有想到什么可疑人选？不，不对，应该问，妳希望是谁给妳的？」
「嘻，美慧厉害，真不愧是有恋爱经验的人。」
「歌真现在心里应该已经出现了两个名单吧？如果写信的是Ａ名单里的人就会有开心的感觉，如果是Ｂ名单里的人就会开始烦恼要怎么拒绝。Ａ名单里到底有谁，小声告诉我们嘛。」女生们真可怕，一下子就问出了最让人在意的问题。
可恶，我只能偷瞥歌真现在的表情，要是一直盯着那边会太明显。歌真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Ａ名单……梦之船章鱼烧专门店？如果是折扣券之类……」
「妳给我等一下。」杏子汗颜。
失策，怎么我都没想到可以连着章鱼烧换购券一起放进去……呃不对，那不就真的跟广告信什么的没两样。
「不过这信是谁给我的，我已经知道了哦。」
「咦！谁？」我的内心也跟着女同学一起叫了起来。
居然这么快就发现到了？
虽然我留下了充份的线索，但除非她非常注意我，不然应该不会这么快发觉才对！
我还打算慢慢地每天给点线索，再慢慢引导她发现，最后才让她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默默传递着爱意的人就在身边，再在浪漫蒂克的环境下亲自告白……莫非她一直以来都有默默注意我？
不是我单方面？
啧，看来我太少看自己的魅力了。
「丘凌同学，这是你给我的吧？」她望向课室的角落。
「咦咦──？」我心脏漏跳了一拍，和其他学生一起惊讶地看过去。
在那个仿佛永远被教室灯光和窗外阳光忽略的阴暗角落里，有个阴影倏地抖动了一下。
「呃先等一下，歌真妳这样会变公开处刑的！」美慧着急地拉了拉她衣袖，想阻止已太迟。
同学们立即小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而我相信大家刚才脑海中一定都有闪过「原来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啊」这念头。
因为大家对那男生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
那男生非常安静，也很自闭，而且非常害怕与人说话。
我好像曾经试过向他打招呼，他吓得没回话就逃走。
如果大家不把他当空气，他就会想办法躲到大家看不见的地方。
社交恐惧成这样，久而久之自然没朋友，大家也惯性忽略他。
通常这样的人会沦为欺凌的对象，他免于此难的原因有二。
一是我们班没有霸凌，如果有我的正义感也不容许自己袖手旁观。
二是他的存在感薄弱到搞不好想霸凌也想不起有这个人。
真的，要不是歌真说出口，我差点忘记那个角落的座椅有人在用。
分组作业他都去了哪组？
运动课的时候他有出现吗？
我完全没印象。
幽灵学生通常是指挂名但没出席的人，但丘同学是出席了你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在的另一个境界。
所以就算歌真刚才说出的是女同学或老师的名字都没那么令人惊奇，因为大家都记不起他。
不，等一下，为什么歌真谁都不猜偏偏会猜是他？
该不会，他就是歌真的Ａ名单里的第一位？
不会吧？
不可能吧？
那个存在感比室内植物还弱的家伙，居然比我更加吸引到歌真注意？
「信封是可爱的粉红色，写信的人是个喜欢用粉红色文具的男生。丘同学的笔袋是粉红色的。所以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丘同学。」歌真好整以暇地说出她的见解。
等等，因为信封是粉红色？
这种理由？
「另外，这个『Ｄ』字的印章是什么意思呢？嘿嘿，这其实就是他的名字！」
「可是丘凌这两个字没一个的拼音是Ｄ开头啊。」杏子问，「有谁记得他的英文名？」没人回答。
「不是英文名，是笔名哦。丘凌同学的笔名是丹宁（Denim），我偶然发现的。」歌真的语调相当轻松。
有人立即拿出手机去搜查：「咦，真的能搜出来，在圆山平台连载的小说……《二次元古着服饰店》，作者丹宁，点阅数……13次。哈哈，这不是根本没人看嘛！」垂下头而被头发挡住眼睛的脸，沉得更低，肩膀再次颤动。
这真的变公开处刑了。
糟了，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不就变成因我而害到无辜的人了吗？
谁想到歌真会用这么牵强的所谓理由把最不可能的对象拉下水，这根本完全猜错了。
丘同学，赶快否认啊！
不，我这个期待才是最不切实际的，看他现在像石头人般僵硬不动，严重社恐如他怎么可能公开说话为自己辩白？
可恶，只能由我自首了吗……
「其──」
「写出心意是因为想要与人建立关系，但匿名写就是害羞不擅说话。丘同学就是害羞不擅长说话的人，所以一定是他写的，因为他想要试着与人建立关系─」
歌真话没说完，幽灵同学就突然唰地站起来，然后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走到歌真面前，僵硬地站正。
「没错……想不到全都被妳看穿了。」
他认真地九十度弯腰，「马歌真同学，我喜欢妳！妳可爱的笑容已经深印在我心上，请给我一个机会，跟我交往吧！」
教室一下子鸦雀无声，因为从来没有人听他说过任何一句完整的话，更没人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当众表白。
而我肯定是当中最吃惊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理由没理由没理由──我在内心大叫的声音大到在自己脑内回响。
「谢谢你哦丘凌同学。」
歌真也连忙站起来，笑容可恭地回答，「可是抱歉，不行呢，」
她把手轻轻地按在胸口上，「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个人了。」
「啊啊啊！」这次我真的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叫了出声。
有、有个人？
心里有个人？
什么意思？
歌真已经有心上人？
「谢、谢谢回答！明、明白了！我不会再骚扰妳了！请妳忘记刚才的事吧！」
幽灵同学仿佛现在才懂得紧张，「其实我早就知道不可能，只是、只是想……」
「想有一个向人说出心底话的契机？」幽灵同学猛点头。
「我觉得丘同学刚才鼓起勇气的样子也很有魄力哦，下次一定会顺利的，加油。」那家伙一瞬间就红了脸，然后……不是吧？居然哭了起来？
「谢、谢谢妳！我、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是垃圾，我很害怕说出自己的想法，连跟别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心想这辈子大概不可能有机会跟任何女生说完一句完整的说话，可是我……我今天竟然终于做到了，这都是多得马同学妳的笑容给了我动力，还给我这个机会。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我会把这份感受好好放到我的文字里……呜呜呜……」
就像打开了什么压抑太久的开关，从来不跟我们说话的丘同学一股脑儿地说着自己现在有多激动和感谢歌真。
歌真噗地笑了起来：「你才刚刚叫我要忘记这件事呢。」
「妳、妳可以忘了这没关系！但、但我绝对不会忘记的，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第一次！谢谢妳！」
「加油！你可以的！」歌真用力点头给他鼓励。
可以什么？
为什么写信的是我却变成这家伙得到歌真的微笑和支持？
「奇怪了，为何我有种像看到初生小狗第一次自己站起来的感动呢？」眼浅的同学擦着泪。
「想不到那家伙还挺带种的嘛，真的敢当众告白。」
「对了，还以为他是那种只敢写匿名告白信，被猜中也不敢认的胆小鬼。」
「如果我是女生，收到匿名的告白信也只会感到困扰啊，搞不好是变态跟纵狂之类。不敢光明正大写下名字的人一定有问题。」
那个，大家窃窃私语在说的该不会是我吧……「歌真好厉害啊！居然光靠推理就猜到是谁。」杏子一脸佩服。
「嘻嘻，看了那么多侦探电视剧，自然就会一点推理啦。」歌真轻松地说。
看了侦探电视剧……就会推理？
「刚刚的推理很简单嘛。」虽然她的笑容如此甜美……我突然站了起身，桌椅发出的声音引起了她们注意。
你在做什么杜振邦，快坐下来！
「抱歉，这位小姐，我不能承认妳刚才那种算是推理！」完蛋。
我要被心上人讨厌了。
我一方面想命令自己闭嘴，另一方面却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丘同学的笔袋是动画『第一次变魔法少女就上手』的周边产品，我合理怀疑他只是因为喜欢那个女角色才会使用，那个角色的象征颜色是粉红色，并不一定是他本人喜欢粉红色。因为除此而外他选用的文具大都是蓝色的。而且，情信选用粉红色，很可能只是因为粉红色的浪漫象征，所谓的约定俗成，跟寄信人本身的颜色喜好未必有关。」
「但是，丘同学承认了是他啊。」歌真不解地把头歪向一侧。
「『Ｄ』字的印章也有太多可能的含义。D也可以是David、Death、Danger、Dear之类的字头，我们班上就有几个人名字是D开头。谁会马上就猜到Denim那种冷门字？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何况在这时候才突然冒出根本没人知道的笔名，这在推理小说的话就叫作不公平的推理！」
「但是，丘同学已经承认了是他啊。」她把头再歪向另一侧。
「再说这种雕刻精美的火漆印章，还有这种正式的徽章设计，不是一般都会先从名门望族的线索开始着手吗！」
「那、那个，那封信确实是我……」
「犯人先闭嘴现在还没到你上场的份！」我猛地拍桌，丘凌被我的气势吓到，缩回教室角落去。
可恶，他居然趁机抢先向歌真表白！而且，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在信封里写了什么？
「我喜欢妳！妳可爱的笑容已经深印在我心上，请给我一个机会，跟我交往吧！」
会那么刚好巧合到每一个字都一样？
「总之，我不能承认这种瞎猜的叫推理，而且这个答案也……不对劲！」
因为，那封信明明是我写的啊！
难不成，歌真和那个男的串通来戏弄我？杏子皱眉：「什么嘛，人家丘同学都光明正大承认了，好可疑，你这么紧张干嘛。」
「这、这是逻辑的问题！身为侦……身为推理小说爱好者，必须以身作则正视听。刚刚那种推理不成立！」
我在内心咆吼推理可不是看几部侦探电视剧和小说就会的东西！
无奈我现在还不便公开自己的家庭背景。歌真看着我眨了眨眼，微笑起来。
「杜同学的意思是怀疑我的推理吗？那我们要不要来比赛？」
咦。
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初恋告白……
「哼，可以啊，就让我用推理的角度给大家展露真相吧。」
哼？
我「哼」了？
我刚刚是不是做了堂哥每次破案时都会用拇指食指比出直角的正切函数手势？
糟糕，我那个只要一紧张和尴尬就会无意识做出耍帅动作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从小到大被身边那堆名侦探亲戚耳濡目染，害我坏习惯改不过来！
惨，歌真会不会以为我在瞧不起她？
不是这样的，我完全没那个意思！
「好哦，那下次如果学校里又有这种『谜题』，我们再推理看看吧。」
幸好她看来毫不在意，反倒很雀跃地说，「输了的人要请客吃章鱼烧！可以吗？」
「呵，当然没问题。」杜振邦你呵什么呵啦！我都想打自己嘴巴了。
「耶！那我们就拿『学校里面发生的小谜题』猜猜看吧，嘻嘻嘻，这似乎会很有趣呢！而且，会有很多章鱼烧！」
她看起来很开心愉快还充满期待的样子，应该是因为章鱼烧。
而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该生气还是该庆幸了。
我可不是想跟她做这种约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