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5）
徐可颖浑浑噩噩离开家门口的时候，徐文凤是在的。
更正确的来说，徐文凤是亲眼看着徐可颖走出门，摇摇晃晃的走向大马路，从监视器影片中看得出来，她没有拦阻徐可颖的意思，甚至是听见大马路上传来剧烈的煞车声后，才惊惶的奔跑出去。
跟她之前所说的不符合。
她说她跟女儿吵架之后，不放心的跟出来，想带徐可颖回去，但无能为力，阻止不了女儿离家。
可是现在影片中很明显，她从头到尾没有阻拦徐可颖。
她像是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这个监视器影片不是马路上的监视器，而是对面公寓的阳台家用镜头，一开始警方没有发现，是后来吴为昕破解附近的网络，才找到的档案。
「亏现在什么东西都上传云端，我才能轻易拿到。」吴为昕耸了耸肩。周政皱眉。
「这个证据还是太小了，不足以翻案。只是看着女儿出门，不足以构成杀害女儿的嫌疑。」
「但这个可以很明确知道，你们之前怀疑的事情是真的，这些母亲，是有预谋的在杀害自己的小孩。」吴为昕叹气。
「虽然我还是很不能理解，她们疯了吗？」当然，周政也同样不懂，但他回想这一路过去，从蔡敏恩生下新生儿之后，蔡敏恩到底独自走过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以工作作为借口，认为自己有让母亲过来家里，就算是帮忙了。
但为什么是帮忙这两个字？
小孩不是蔡敏恩一个人生下来的。
他多少次回家的时候，责怪蔡敏恩为什么小孩还在哭？
为什么小孩还没睡？
不喝奶的时候他也不高兴、孩子需要带回医院打预防针的时候他也不高兴。
他认为那些全都是蔡敏恩的责任。
但是不是那些责任，把蔡敏恩压垮了？
蔡敏恩才会认为女儿，是来向她讨债的对象。
周政内心非常自责，被这种自责反复折磨，更加深他一定要抓到向安婕的决心，他现在跟妻子说什么，妻子都听不进去，但如果向安婕入狱，蔡敏恩是不是就可以停下这种要毁灭自己跟小孩的痛苦与焦虑？
苏方琪的态度让向安婕很满意，她几乎已经完全顺服，只要能跟女儿晓真的鬼魂见面，就是她最高兴的时刻，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也不管其他的事情，经由她介绍的信徒逐渐增加，道场又迎来一批虔诚的母亲。
苏方琪跟李依珊成为向安婕重要的左右手，可以接触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拜保险盛行所赐，现在的孩子出生时就有保单，即使没有，在李依珊的推波助澜下，也纷纷签下保单。
她们虔诚的信仰，让她们对这些事毫不怀疑。
一切都是上天的指示，上天会给予最好的安排，她们只要聆听真尊旨意，虔诚修行，不管在这世经历多少苦难，未来都能够得到回报。
「你们本是天上的仙女，每个人落入凡间，都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向安婕温和的说，「这些磨难，都是你们的因缘，你们与孩子、丈夫不是为了爱而相聚，而是为了了结因果。」
聆听的妇女纷纷落下泪来。
向安婕的话，化解了她们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痛苦。
丈夫埋怨她们的修行之路，并非不爱她们，而是这本来就是上天给予的磨难，而孩子是她们累世所欠因缘，一定要殷勤导正，才能在天上还有团聚的机会。
她们坚定、毫无犹豫的走在旁人难以理解的路上。
更多的耳语，都只是考验，她们无惧，更等待机会为了真尊献身，她们的信仰逐渐成形，形成一套系统，赏罚分明，只是一切目前尚不可知，得等到死后才能验证。
而她们深信，死后向安婕会给予她们想要的一切。
对此，苏方琪只是冷眼看着，她一方面受制于向安婕，只能仰赖真尊之子，才能见到女儿晓真，但一方面，她更觉得自己也是加害者，这个庞大的道场体系中，遍布着恐惧，让母亲们纷纷主动加害自己的小孩。
她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向安婕一直在这里，选择相信的人，总会自己走进这隐于公寓民宅的道场小门。
直到卢佳慧再度被向安婕抓到道场管教。
卢佳慧考上了南部的大学。
她瞒过所有人，偷偷用分发以外的方式，录取了南部的学校。
不，也不能说是瞒，毕竟她的妈妈唯唯诺诺，从来只听向安婕的话，根本不关心她。
卢佳慧这几年，吃了向安婕不少的苦头，但她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必定触怒向安婕，所以小心翼翼的送出申请，独自到南部去面试，还提早将地址转到邮政信箱，终于顺利考上。
但事情还是曝光了。
学校将卢佳慧上榜的红布条挂在校门口，很快的就被信徒发现，也传到向安婕耳里。向安婕非常生气。
「你这样叛逆，去到没人管的地方，不就沦落到更难看的样子？」向安婕对着跪在道场中央的卢佳慧问。
卢佳慧虽然跪着，但一双眼睛死瞪着向安婕，半点都不肯妥协示弱，她母亲又在旁边哀哀的哭，卢佳慧心里觉得很烦，她对生下她的这个女人，几乎已经没有情感了。
多少次了？她被向安婕压到这里施暴的时候，这个女人都不曾挡在她面前。
她被向安婕夺走所有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钱，这个女人也只会说，一切钱财皆奉献给真尊。
她被关在小门后，差点脱水而死的时候，这个女人从来不曾敲门。
卢佳慧对亲生母亲，心中只剩下恨而已。
这个恨不只来自于母亲对向安婕施暴的漠不关心，更多的是，为什么不愿意脱离这里？
她宁愿去卖淫赚钱养她们，都不愿意被限制在这里！
尤其是弟弟，因为智商迟缓的关系，几乎已经不去上学了，更别说申请什么特教资源，卢佳慧虽然穷困，在学校更没有朋友，被班上同学视为异类，但她仍然知道有些资源可以帮助弟弟。
只是时机一再错过，连她都不敢保证现在的自己，还有办法带着弟弟在外面生活。
啪！一个耳光打上卢佳慧。
让她飘飞的思绪回到道场中。
她看着眼前向安婕怒不可遏的样子，心里的恐惧逐渐升高，她想方设法地要逃走，也是因为道场里的鬼越来越多，她可以看见鬼的秘密，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母亲跟向安婕都不知道，但也因为这样，她看着曾经见过的脸孔，逐一化身为鬼，感到更加恐惧。
她害怕，有一天她也变成其中一个。
「你根本不知悔改，你在道场这么多年，到底学到了什么？」
卢佳慧看着眼前的向安婕，这一巴掌让她满口血沫，也更为愤怒。
「学到你们都是一群疯子！」她大吼，「你们凭什么关我？我凭我自己的能力考上学校，又关你们什么事！」
「读那些世俗的书，让你累加更多知识障，不如不要读！」
向安婕狰狞的脸逐渐在她面前放大，凑近了卢佳慧的耳边。
「我养你这么大，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向安婕对着卢佳慧，已经毫不掩藏自己的獠牙。
「明天我会让你妈去跟学校联系，帮你办理退学。」
卢佳慧脸色一白，浑身冰冷，仿佛坠入地狱，向安婕又要再次毁去她的希望，她这时候忍不住仇恨自己了，为什么要在乎弟弟？
为什么以为考上大学就有逃脱的希望？
她应该直接中断学业，逃到外地，即使这辈子无法完成学历，人生再也无法翻身。
至少她可以逃出这里！
「你凭什么！」卢佳慧大吼，起身就想扑向向安婕。
旁边的母亲们赶紧压住她，手上的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卢佳慧不断闷哼，被打到匍匐在地上，她身上的衬衫渗出血花，她一开始强忍着痛，但棍棒打到肩膀，肩骨发出断裂的声音时，她还是忍不住尖锐的哭叫了起来。
泪水不甘心的落入地板，她怨恨的瞪着远处抹着眼泪的母亲。
她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地上。
远处的苏方琪，则静静的凝视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