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
南京城
傍晚的秋鉴戏馆台上，秀衣少年翩翩入戏，容颜倾城，笑面如花，尖声细细吟唱，两条水袖似有灵性，随着他的起舞而摆动，台下的人无不拍案叫绝……
待到戏唱完后，一个穿着朴素的人来到了后场
此人大约五十有三，虽穿着朴素，但手上的玉扳指证明了此人绝不是平民百姓
他来到了正在卸妆的落阳侧面，也不说话，静静的上下打量着落阳，他涂了粉时极美，褪下这层面具后更美
待到落阳发现他时，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微微行礼，并说
“老先生，请问何事于有?”
“此地不方便，能否请去雅间详谈？”那老先生说道
“可是我……”
话还没说完戏班子的班头就走过来了，与老先生简单交谈几句，就招呼落阳跟着老先生走，落阳换了一身素衣，简单整理了一下，随他走向了二楼的雅间内
到了门口，老先生轻轻的敲了门，然后带着落阳走了进去
屋内是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那老先生看到这个男人后，行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躬礼
“老爷，您要的人，我带过来了”
“行了，谢叔，您可以出去了”那男人抿了一口茶后说道
“是，老爷……”
谢叔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落阳就站在这里不知所措
他的容颜极美，声音很有特点，庄严的嗓音下有着几分冷冽，的手上的紫檀佛珠在不停的转动，并且身上的黑袍也是上等布料，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老爷
“你……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开口说道
“我姓落，名阳，今年今年十七……”落阳低声说道
“听你说话带一点口音，不是本地人吧”男人饶有兴趣的追问
“我老家是洛阳的，从小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就来到了这里”
“你……认识我吗？”男人问道
见落阳默默摇头，他站起身鼓掌笑道
“很好很好，在这南京城内，不认识我的，你是第一个”
他走上前捏住落阳的下巴，由于他很高，落阳站在他面前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猫咪一样
“你不认识我，当我可认识你啊，小—戏—子”
落阳此时想逃离这里，但是他的双眼一直盯着落阳，恐惧感油然而生，他的大脑有这个想法，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听清楚了，我是莫叶，南京城最大的军阀”
军阀这两个字徘徊在落阳的脑子里，他不明白，军阀会找他干什么
“所以，军阀大人找我有何贵事?”落叶斗胆问道
“我要你跟我走，当我的私人戏子，每个月二十大洋，然后住在我府上”
“不，我不要，我要去找师傅”
落阳发了疯似的想冲出门，但是被莫叶束缚住了
“你师傅已经将你卖给我了，戏班子现在已经走了，你不用做无谓挣扎了”
听到这话，落阳呆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似是丢了魂一样
这时，莫叶将他扛起，走出了门，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谢叔也跟在了后面
南京的冬天很冷，外面还零零碎碎飘着雪花，玻璃也有着些许的霜，莫叶带着落阳上了车，径直驶向了莫府……
到了莫府后，莫叶领着落阳来到了东厢房
莫府很大，下人也很多，唯一让落阳感兴趣的是那一个戏台子
他今年十七，六岁开始跟着师傅学艺，师傅长他二十岁，在他的世界里，师傅就跟他的父亲一样，但是现在，他的“父亲”把他抛弃了，抛弃给一个不相识的军阀
这让他第二次失去了亲人，第一次是在落叶五岁时，父母被地主活活逼死，只留下了幼小的他，也让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吃了一年百家饭，就跟着戏班子走了……
后院有一棵枫树，就在东厢房的对面，可惜这是寒冬，如果是夏天或者秋天应该就很好……
他进入了房间后，四周打量了一下，虽然不大，但是很温馨，一切生活日常起居用品都有
“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需要什么跟谢叔说，角落衣柜有戏服，每月给我唱几场戏，放心，我亏待不了你，等等会派人把饭给你送过来，但是如果你不听话，等着惩罚吧……”
说完，莫叶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落阳则坐在椅子上发呆，他还是接受不了师傅把他抛弃的事实，他回忆起跟师傅的点点滴滴，一滴泪水悄然落下……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一名下人把饭菜送了过来，给他放到面前上后，便跟他说话
“哎，你真是有福气，年纪轻轻就有着一身本事，还被我们家老爷看上了，有福气啊，有福气”那人自顾自的说道
“福气？是啊……确实是福气……我一介平民百姓，能混上如此，也算是福分了”落阳低声说道
这时谢叔来了，看到坐在这里的下人，大声呵斥道
“谁让你在这里的，还不赶紧去做事”
那人只得悻悻的出去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名，莫府的大管家，你可以叫我谢叔”
“谢叔，我有一事不解，为何老爷要把我买下来？”
谢叔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爷的占有欲很强，只要他看上的东西，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占为己有，并且藏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好……我知道了”
谢叔交待几句话后，关上了房门就出去了
此时此刻，落阳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被锁在囚笼里的麻雀，想要翱翔天空，但却被枷锁束缚……
他把饭菜推到一旁，蜷缩在了床上，默默抽泣，想想此生就要在这个府上度过，心里还是很难受……
此时此刻，已经是半夜时分，他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莫叶走进房间，看见桌子上凉透的饭菜，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抓起盘子就摔了下去，巨大的声响惊醒了熟睡的落阳
他起身后，看见怒气冲冲的莫叶和散落一地的碎片，还没来得及反应，莫叶就冲到了他面前，捏起了他的下巴
“为什么不吃饭！你是想把自己活活饿死！然后逃离我是不是！”莫叶十分恼怒的问道
“我……不想吃”落阳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说出了这句话
“不想吃？好啊，那我就罚你一天不许吃饭，给我到梧桐树面前跪着，什么时候凑够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再起来！”
莫叶的命令不容置疑，落阳缓步走到那颗枫树下，跪了下去……
整整一天，他都跪在那里，冰凉的石板跟他的膝盖接触到一起，刺骨的寒风侵蚀着他的身子，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雪花落了下来，在他的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只听见风声在他的耳边流动
渐渐的，他恍惚看见-一个人，那是他的师傅，来接他回戏班....
渐渐的，他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下，昏了过去......
此时，在火炉旁睡着的莫叶被突然惊醒，望着漫天大雪，想起了在枫树下跪着的落阳
他批上大衣就冲了出去，借着月色，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落阳……
他慌了，他真的慌了，他从未感觉到消失的感觉，抱起落阳就往屋子里跑，路上还不停的说道
“小戏子！不要睡！我没让你睡你不许睡！给我醒醒！”
把他抱到床上后，他摸着落阳冰冷的身体，显的不知所措，只得叫来下人……
落阳的衣服被褪去，下人正为他擦拭着身体，映入眼帘的，全部都是为了练戏留下的伤痕和淤青……
莫叶在床边守了一夜
这一夜，落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枫树下看夕阳，跟莫叶在一起……
第二日，莫叶醒来后，看见还未醒的落阳，先去给他准备好了米粥……
待落阳醒来后，看见自己在莫叶的床上，正惊讶之余，莫叶走进来了，他只是让落阳坐好，端起一旁的米粥，静静的喂他……
过了几日，落阳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回到厢房，取出一套戏服，在那个台子上，默默的起舞……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有生有死，壮士何憾？保我国土，扬我国威，生有何欢，死有何憾？北地胡风，南国炊烟，思我妻儿，望我家园，关山路阻，道长且远……”
清脆而嘹亮的歌喉配上优雅的舞姿，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复存在，只有他一人在这浩瀚的寰宇中……
莫叶也静静的坐在下面看戏，待到戏曲高潮之时，莫叶也走到了台子上，两人一唱一和，虽然是第一次搭戏，但是却没有半点差错……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军阀，一个是出生贫苦的戏子，在这一刻，落阳竟然觉得自己对他产生了好感，仿佛自己就是戏中人……
待戏完后，落阳遮起绯红的脸颊，跑回了厢房……
此后的几月，落阳每次都会唱几出戏，只为莫叶一人，两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但是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民国二十七年九月十日，日寇大肆侵华，肆虐的战火烧到了南京城的脚下
莫叶首当其先上阵迎帝，出发前一晚上，两人匆匆完婚，莫叶许诺他，归来后一定给他一个完整的大婚……
九月十五日，莫叶战死沙场，落阳无法忍受这个信息，在台上唱了最后一出戏后，含泪上吊.........
“秦淮河畔，听你逾越千年，柔转一生。月色恍若酒酿，醉了佳人，醉了世界。待思念跨过山河，到我情人身旁，却再也等不到回应，他说，此生对不起，来生再续”
“台上，我虽演绎如此，但似痴人醉谁不知！花开花落，长莺飞......”
“莫君，你的承诺，下辈子兑现吧....../小戏子，我的话，下辈子再兑现吧.........”
十八闲客假书生执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