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到造船厂。
造船厂相对亏损额不是很高，只有15万。
造船厂实际上处于停产状态，厂里已没有几个工人，靠拆废船卖废铁勉强维持。
造船厂的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的景象。一幢孤零零的办公楼，矗立在荒草之中。
一艏废弃的拖轮搁置在河岸边的码头上。
沿河边是一排敞开式厂房，一片静悄悄。
造船厂的厂长叫王云。
走进王云的办公室，桌子上积着不少灰尘，人走过去的风带起些许灰尘飞扬上来，呛进喉咙里，感觉一股尘土味。
墙壁上斑驳一片，暴雨天屋顶脚上渗水的痕迹清晰可见，玻璃窗上玻璃残缺不全，一副破败相。
除了王云的办公桌椅，还有一张黑色的长条沙发，沙发上的皮已部分脱落，露出了黄色的海绵。
王云拿了抹布擦沙发上的灰尘，不擦看上去还好，一擦，让人感觉更脏了。
陈小东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王云是个很情绪化的人。谈起当年辉煌时候的经历，激动得手舞足蹈；说起当下的困境，不由得黯然神伤。
陈小东来造船厂时，在厂外仔细看了造船厂的情况，造船厂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依海川最大的河港武通港边而建。船造好后，可直接下水。
陈小东抓住王云讲造船厂历史的契机，问，“王云，当年造船厂辉煌靠什么？”
“拖轮好卖啊，往往是刚开年生产，半年的定单就排足了。”
“那现在没活干的原因呢？”
“没人来订船了。”王云觉得这个年轻的副镇长有些不靠谱，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吗？
造船厂是最早发展的乡镇企业之一，这里是江南水乡，水网四通八达。造船厂打造的轮船拖轮在依靠水运为主的时候，绝对供不应求。
进入90年代，基础设施建设的提升，使水路运输逐步向陆路运输发展，货轮运输增长不快，基本处于停滞状态。拖轮新增需求量不大，一定程度上还萎缩了些，自然轮不到乡镇企业。
乡镇企业靠什么和国营企业竞争，一是劳动力成本优势，没有企业办社会的烦恼和负担；二是船小好调头，什么产品市场需要就生产什么。
因此轻工业类领域，基本属于乡镇企业的天下。而在制造领域，优势则不明显。
在原来处于买方市场阶段，只要你造出来，不怕没人要；现在是卖方市场，价格自然下来了，这造船厂由于设备问题，国营的某些环节采用了机械运作，而乡镇企业是人工运作，造拖轮的成本比不过国营企业，自然不行。
王云造的船要和国营企业一样的价格，肯定是亏本买卖。而要想有利润，报价必然高于国营企业，人家自然不愿意买你的拖轮。
“那你现在基本停产了？”
“是完全停产。”
陈小东对王云的回答很不满意，“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恢复生产？”
“难啊”王云叹了口气，“我只有压低报价，但这样就亏损了。我是造一膄亏一膄，造的越多亏得越多。千做万做，亏本生意不做。”
王云技术上是个好手，造船这方面相当精通，拖轮上一个铆钉他都能讲出一大串要注意的事项来。但是个一根筋，不懂市场的变化。
这样的人，钻进技术后，别的可能根本就想不到了。
“王云，我看现在拖轮已没有竞争优势，也没人订货，不如你转产生产别的吧？”
“我就会生产船，难道要我生产砖瓦。”王云知道陈小东砖瓦厂长出身，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
“至于生产什么，你仔细想想吧。你是厂长，要对厂负责。”陈小东严肃起来，这人不给他指出毛病还认识不到。造船厂走到今天的局面，厂长肯定是最有责任。
“你没活可干，你的技术再好也白搭，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只要有活干，你王云才有自己的价值。再说，关键是产品有销路。技术上没人，我可以请人来指导，离了谁地球还是照样转。”
这话让王云脸上红得像西红柿，想不到年纪轻轻的陈小东说起话来丝毫不讲情面，他的语气软下来了，“是，陈镇长说的有道理。”
既然陈小东这样说了，想必他有办法。王云想到这，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陈镇长，你说怎么办？”
“你要好好想想，发挥乡镇造船厂的优势，重新兴旺起来。”本来陈小东想把办法告诉他，但转念一想，还是先晾一晾他，让他自己去想，当他无计可施时再告诉他，让他折服。
他估计。王云这么多时间都没想到，让他想办法，也是白搭。
搞技术的人，有好些人是一根筋。王云就是一个。
他细细一琢磨刚才陈小东的话，认定陈小东有办法。
等陈小东回到镇里，坐都没坐定，王云屁颠屁颠的赶来了。
他认定了陈小东肯定有锦囊妙计。
尽管陈小东到造船厂话说的有些难听，但他不介意。
其实陈小东来之前，已经对造船厂的情况进行了了解，造船厂只看到拖轮一个产品，眼光未免太狭窄。
从镇造船厂的实际来说，要造多高级的船，肯定不现实。
但造船厂没有看到另一个市场，那就是水泥挂桨船。
南方谈话后，各地基础设施建设风起云涌，建材的需求量大增，需求量大增不等于一次性需要多少吨位的东西，比如你建筑一幢房子，如果把所有的建材都采购齐了，一个是资金问题，还有一个是场地问题，哪有那么大的堆场？只能是采购一部分，用得差不多了再去买。
挂桨船吨位在20-30吨左右，非常适合小批量的建材货物运输。
开挂桨船的基本都是夫妻档，今天有任务，马上装了货就走，比国营的轮船运输公司机动灵活得多。
一趟货运下来，短途的有200-300元的收入，远的能有500元的收入。
这样的形势下，催生了挂桨船需求量。
这方面的东西，都是唐根龙告诉他的。他跑运输跑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闯过三关六码头，结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当然，认识的人最多的是跑运输的。目前跑运输的主要是水路和陆路，陆路是像他们这样的大卡，水路以水泥挂桨船为主。
拖轮和水泥挂桨船生产原理基本一样，之所以用水泥做船体，主要是为了降低成本。
跑水泥挂桨船的夫妻档都是自己买船从事个体运输。一对赤脚夫妻，要买水泥挂桨船，自己家积累，加上跟亲朋好友借些，还是买得起的，要是铁皮船就买不起了。
一席话一说，王云听得只拍大腿，“妈呀，我怎么没想到?”
他对陈小东这下服气了，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副镇长，确实有水平。“陈镇长，我马上回去安排。”
果然，水泥挂桨船一生产，马上有人来买。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王云的技术又有了用武之地，一门心思又用在抓生产上，他对陈小东的点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陈小东又去看了几次，告诫王云，当厂长不但要抓生产，更要抓经营，抓市场。市场是导向，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
王云听得频频点头。这个年轻的副镇长，一个主意使造船厂翻了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