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清洗前禁止下水
晴朗的好天气。
天空是不带一点杂质，仿佛将云都溶解的干净蓝色。
过了中午之后，日光越来越温柔，不再刺眼逼人，可以大胆直视，把这片难以想像的蓝收入眼中。
是如此美好的日子，适合出去走走逛逛，享受微风与阳光。
直到社区内传来惨叫，暗示有人从此失去外出散步的机会。
那听起来像是活生生被割裂躯体，可能是被剖开肠腹，也可能是手指被一根根剪掉。
总之是肉体承受难以想像的恐怖折磨，否则无法发出这样凄厉的叫声。
这样凄惨的声音在宽阔的中庭回荡，吓得几只麻雀一蹦一跳拍翅飞走。
才刚穿越大门、正好走入社区的宁夏停住。
矗立眼前的楼房不见人影，也没看到几盏灯光，窗帘全都紧闭。
有好几次宁夏在怀疑，在这座社区的暗处之中好像有很多、很多人在活动。而且「这些人」很懂得隐藏声息。
在惨叫平息之后，社区静了下来，气氛异常诡谲，暗处尽是阳光无法驱逐的恐怖阴影。
站在社区前的她与东颐，简直像是恐怖片的主角，准备深入未知的危险领域。
「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宁夏本来苍白的脸颊，现在又白了几分。
「是羊崽吧，真是不贴心的住户，这样会吵到邻居。可惜也不能报警。」东颐满不在乎地说，对那样的惨叫没有怜悯或恐惧。
起初宁夏还诧异东颐这样的反应，随后想起这家伙毕竟不是一般人，都是因为那无害的外表令人混淆。
搞不好东颐比这座社区的住户都还要危险！
「不过杀人魔遇到邻居吵闹还报警的话，真的满窝囊的。」
东颐突然有感而发：「要让吵闹邻居消失的方法很多。」
真是平淡自然的杀人宣言，宁夏心想，手臂的酸胀拉去她的注意力。
依照先前计划，她与东颐一起外出采买日用品，现在两人手上都提着装得鼓鼓的塑胶袋。 东颐注意到她的不适。
「怎么了？你手酸了吗？」
「好重。」
宁夏干脆把塑胶袋放下，手掌不断颤抖，细长的手指布满被提袋勒出的红痕。
「啊，你喝醉的时候力气明明很大的。」
东颐倒是很轻松，那些重量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我现在一滴酒精都没碰。」
宁夏舒出一大口气，没追问喝醉时力气大是怎么样的状况，担心揭开让自己难堪的话题。
「可以休息一下吗？」
「没关系，我拿吧。」东颐弯下身，接手她放下的大袋日用品。
「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轻松啊……」
宁夏很吃惊，东颐明明看起来不是肉壮型的大力士，却可以轻易提起这些东西。
「是宁夏姊姊体力太差，欠缺锻炼。」东颐拎着就走。
宁夏赶紧跟上，不敢落单。
等待电梯时，东颐问：「还记得剁手哥哥说社区有健身房吗？要不要去看看？」
「健身房？」
宁夏脑海浮现一堆肌肉壮汉一边喷汗、一边嘶吼，用力举起哑铃的场面，这样充满雄性贺尔蒙的想像让她却步。
「不用吧。我现在锻炼又没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大厨大叔说过，宁夏姊姊你可以把握最后的时间多做不同尝试。因为死掉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东颐说。
「不管是像现在这样搭电梯，或是去买日用品、上健身房的机会也都没了。」
「谢谢你提醒。我没忘记约定好的死期。」
「走啦，去看看吧？又没有一定得运动，就当参观。」
东颐怂恿：「难道不会好奇全部都是杀人魔的健身房长什么样子吗？」
宁夏试着想像，被当作羊崽的她出现在全是杀人魔的场合，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简直像是把肉块扔到全部都是食人鱼的池子里。
「不！」宁夏不断摇头，试图驱散脑中鲜红色水花飞溅的惨烈景象，「他们只会想杀死我。」
「放心，还记得社区规定吗？不能对其他住户的羊崽下手，还有健身房是绝对的和平地带，有这两条规定在，宁夏姊姊你会很安全。而且有我在，谁都没机会对你下手。」东颐保证。
「走啦，去看看好不好？」 宁夏不说话。
「走啦。」
「就看一下下？」
「宁夏姐姐？好不好嘛？」 被东颐缠到受不了，宁夏最终投降。
「好啦，就看一下。」
两人把采买的日用品放回租屋，简短休息之后，依着社区内告示牌的指引，一路来到健身房。
途中社区又传出惨叫，跟两人刚回来时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似乎是来自不同的羊崽。
「会不会因为明天是礼拜四清运日，所以趁今天赶快宰掉？」东颐思考。
「我、我们快走吧。」宁夏头皮发麻，不想深究，拉着东颐快步走过。
社区健身房位在一楼的中庭后方，占地相当宽敞。
靠近中庭的这一侧是好几面的大片落地窗，靠窗摆放整排的跑步机，让人跑步时除了盯手机，还可以看看中庭满溢绿意的景色。
虽然是应当上班工作的白天，但是健身房内已经有好几名住户在运动，几个看似普通大婶与阿伯的住户，满脸是汗，在跑步机上下起伏。
宁夏从落地窗偷看进去，发现大部分的住户看上去都很正常，像是随处可见、随时都可能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这让宁夏诧异，以为杀人魔都如电影演绎的那样变态、气质古怪，好像怕人没发现有异常似的。
「这是什么？健身房使用规定？这个社区怎么那么多规矩，当杀人魔不是应该自由自在的吗？」 东颐发现张贴在门口的告示，停下来看个仔细。
健身房使用规定的第一条便强调，此处是绝对的和平地带，禁止一切纷争与猎杀。
至于其他项目则与大部分民间健身房的规定差不多。
「怎么只有这条规定加了红线？」
东颐念出来：「务必、务必、务必澈底清洗后才能进入泳池。」
宁夏跟着看，强调了三次「务必」，想来这条规定常被违反。
「走吧，我们进去。」东颐拉着宁夏，推开健身房大门。
宁夏在进入的瞬间屏住呼吸，担心闻到浓郁汗臭跟体味，不过随即发现健身房内的通风排气系统非常好，完全没有异味。
比起这些，宁夏察觉到更糟糕的状况，虽然是短短几秒之间的事，但在进入健身房的瞬间，有好几道视线往她集中过来。
当她寻找视线来源时，发现每个运动的住户都是那么若无其事，没有一点破绽与不自然。
「不是你的错觉，」东颐低声说。
「放心，待在我身边会没事的。」 宁夏点头，随着东颐走走看看。
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
跟先前怪异的视线无关，而是这些住户的锻炼方式。
有个住户抓着缆绳，来来回回往前挥舞。
宁夏不确定这是什么训练动作，可是这名住户的举动，有一种凶狠挥刀的错觉，好像眼前有人正在逃窜，而他要捅向对方背脊。
另外有名满头大汗的住户，抱着药球反复往地上重砸。
宁夏以为自己眼花，但是这看起来就像试图把人的头颅砸破……
至于最让宁夏感到头皮发麻的，是躲在角落不吭声的住户，正在用粗绳缠绑格斗练习用的拳击沙袋。
曾经遭到绑架、给杀人魔绑缚在铁椅上的宁夏看到这幕，都快引发创伤后症候群。
也在此时她确信，这些都是为了杀人而特化的训练动作！
「是大厨大叔耶！」东颐发现熟人，拉着宁夏的手腕走向自由重量区。
该区摆放好几张卧推椅，其中一张坐了头发掺有灰丝的男性，脚边搁着两个哑铃，正在微微喘气。
东颐打招呼，宁夏点头致意。
「这么巧，你们也来运动？」大厨笑着问。
「不算是，就来走走看看。」东颐说。
「试着把握时间，做不同尝试了？」大厨欣慰地说。
「这边的器材都可以自由使用，如果有不明白使用方式的，不用客气，可以问我。」
「大叔你好像对这些很熟，是管理员吗？」
东颐说着的同时，三人都发现健身房一隅冒出的巨大身影，停止了谈话，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是身材高壮犹如一堵厚墙的刚硬男人，身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
虽然穿着宽松的大尺寸短袖上衣，但藏不住全身厚重的、经过长年锻炼而成的肌肉装甲。
男人理着寸头，蓄有落腮胡，配上一身轻便适合运动的穿着，怎么看都是健身狂热份子。
尤其他的手上拿着好几个餐盒，装的都是鸡胸肉、煎鲑鱼、白饭、花椰菜跟芦笋这类食物。
这个男人极具存在感与压迫感，自带的气场相当剽悍惊人。
远远看着的东颐与宁夏不免警惕，仿佛健身房突然闯进一只棕熊。
「这是管理员，鬼山。」大厨介绍。
「鬼山？」宁夏好奇这个名字。
「有个知名影集里的角色叫『魔山』，也是像管理员这样体型惊人的壮汉，看到他就会想到那角色，所以取了鬼山这个绰号，当是致敬。」
「真的很壮观，他的手臂比我的大腿还粗。」
东颐打量，不太明白那种夸张的肉量与手臂围度是怎么练成的，「这就是健身房能成为绝对的和平地带的原因吧？」 大厨莞尔。
「你说的没错，这里有鬼山在，没有任何杀人魔敢闹事。」
拿着一堆餐盒的鬼山穿越健身房，坐到管理柜台，打开餐盒开始进食。
他叉起一大块的干煎鸡胸肉，往嘴里塞。
随着咀嚼，额边的青筋来回浮现，绷起的咀嚼肌同样惊人。
「好可怕的食量。」宁夏数了数餐盒，那份量她花三天都吃不完，而且看起来都很清淡，没有经过太多调味，对一般人来说恐怕难以下咽。
「为了维持身材，鬼山下了很多功夫。他恐怕是这个社区里最自律的人。」大厨感慨。
「我无法想像每天吃鸡胸肉的生活，鸡肉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至今无法接受。」 结果人肉你就可以接受吗！
宁夏在心中吐槽，不敢说出口，就怕有个万一，她会成为下一罐冰在冷冻库的肉酱。
鬼山的进食像一场秀，让人联想到原野的掠食猛兽在大肆撕咬猎物。
宁夏看得都呆了。
这时候鬼山突然从餐盒中擡起头，凶厉的视线像是护食的狼，恐怖地撞进宁夏的瞳孔，吓得她赶紧低头。
完蛋了，他发现我在偷看！
我激怒他了！
宁夏慌张起来。
更让她惊吓的还在后头，鬼山猛然站起，大步走来，带起一阵狂暴的脚步声。
其他运动的住户跟着停下动作，注意鬼山的举动。
宁夏呆了，好像要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上，忘了要跑。
东颐迅速护在宁夏身前，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鬼山那种身材根本是规格外的产物。
鬼山迅速逼近，大厨忍不住出声询问：「管理员？」
就在鬼山近身瞬间，东颐几乎要掏刀了，结果鬼山错身走过，这时候众人才明白管理员是冲往游泳池。
所有视线都追上去，看见游泳池唯一一个戏水的住户，那是带着痞气的轻浮男人。
痞男的脸孔发红，眼神迷茫，看起来是喝茫了。
身上还有显眼的污渍，肮脏的棕红色以他为中心，在泳池水面扩散。
宁夏想起贴在门口的健身房使用规定──务必、务必、务必澈底清洗后才能进入泳池。 这个痞男没有清洗干净。
鬼山冲刺，跃入泳池，仿佛砲弹炸入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仅仅是这样一跃，他就来到痞男身边。
高大的鬼山甚至足够踩到泳池底部。
他抓住痞男，往上一抛。 众人的头高高仰起，随着痞男划出的轨迹移动。
「啊啊啊！」被扔到半空中的痞男怪叫，重重摔进泳池，染脏的池水激烈溅开。
这一幕让人联想到虎鲸猎杀海豹时，会故意将海豹高高抛起。
鬼山与痞男悬殊的体型也很有那一回事。
摔晕的痞男在池里胡乱挣扎，拍出白色与棕红交错的水花。
鬼山又一次逼近，探出壮硕的双臂，牢牢抱住痞男，随后手臂不断收紧。
痞男的脸逐渐被挤成酱红色，还有不成句的呼救与哀鸣。
随着鬼山持续用力，在哗啦凌乱的水声之中，传出清脆的裂响。
「骨头断了。」东颐先说。
「大概是肋骨吧。」大厨接着说。
宁夏捂着胸口，心脏如鼓狂跳，全身的血液都在发烫。
她被眼前野蛮原始的单方面屠杀给震撼……竟然有如此单纯且充满压倒性的暴力！
在这一瞬间，宁夏感到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
她无法移开目光，沉浸地观看痞男的受难过程。
最后口鼻冒血的痞男发出哀号，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鬼山揪着他的领子，像捡走水中垃圾似的，把痞男拖上泳池岸边，弃置不理。
「明天是清运日，这样刚刚好啊。」有个住户这样说。
全身不停滴水的鬼山沿原路走回，经过宁夏身边时突然停下。
「吓到你，对不起。」鬼山很小声地说，声音沙哑难听，但很温柔且充满歉意。
「没、没关系。」宁夏同样的小声。
鬼山沉默走掉，宁夏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可能是刚才目睹的原始暴力过于震撼，后颈与胸口仍在发烫。
毕生至今从未接收过如此具有张力的一幕。
宁夏的灵魂饱受冲击。
于是，她大胆叫住管理员。
「鬼山先生。」 东颐诧异，大厨也纳闷。
管理员停下，缓缓回头，还是那样不变的凶厉眼神。
起初宁夏被看得退缩，不自主发颤，可是她实在太好奇了，也有无法自拔的莫名兴奋与狂热。
「可不可以教我你刚才用的那一招。」
宁夏不敢与之对视，只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尽力把话讲清楚：「就是抱住人，然、然后把骨头抱断的那招！」
「什么？宁夏姐姐你对这个有兴趣？你是不是吓坏了，还是发烧？」
「不得了，实在太有趣了，这位淑女竟然有这方面的喜好。」
管理员久久没有回应，宁夏迟疑地擡起头：「对不起，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鬼山严厉的脸孔突然扭曲，眼睛瞇了起来，嘴角往旁大大扯开，露出成排的森然白牙。
比原先更加恐怖狰狞，着实吓人。
「笑了，竟然是笑了！入住这么久，我从没看见他笑过。」大厨惊叹。
「咦？这是在笑？」宁夏吃惊，她分辨不出来。
带着常人无法理解、不敢轻易称之为笑容的表情，鬼山竖起大拇指，以嘶哑但温柔的声音答应了宁夏的请求。
「可以。」
宁夏怔住，头几秒先确认没听错，随后便双眼发光，直接敬称：「鬼、鬼山老师，拜托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