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无赖泼皮是盯上自己了,中间的纨绔子弟折起扇子,指着白婉君胡侃笑道,
“姑娘小家碧玉,好生漂亮,这杨柳细腰,如春风拂过绿湖湾,也拂过了我心头。”
白婉君轻轻摇头,后退一步,感觉有些倒胃口,像是见了什么脏污秽物,嗤之以鼻道,
“你仪表堂堂,众目睽睽下,做这等不入风流之事,不认为有失体面么?”
他听后放声大笑起来,仍然不尊重的逼近两步,抓住白婉君的胳膊,
“姑娘说的在理,不如我们去醉春轩里坐坐,聊些风流趣事。”
白婉君扯掉他的手,
“不必了。”
来往行人觉得有趣,停下来看热闹,有言这姑娘穿衣单薄露腕,不检点,才会引得别人起色心;有人指指点点评论姑娘容貌几等;闲言碎语听起来似是苍蝇聚食,未曾听闻有话责怪这男子的不是。
推搡中,寒瓜掉落在地,摔裂碎开。
卖瓜的胡人看不下去,塌肩躬腰,怯怯的走来,
“陈三爷,这位姑娘刚刚照顾了俺的生意,您能不能行个方便?放人家过去。”
陈三爷可听不得这话,随即脸色一沉,打开扇子遮唇,这一带尽是他陈家的地盘,从来只许他家说一不二,谁敢有半句怨言?
喜欢做出头鸟,就拿你杀鸡儆猴。
“去,给他长长记性。”
几个泼皮狗仗人势,拿着棍棒石砖照着胡人一顿打,后者不敢还手,只是抱头蹲下咬牙忍着。
白婉君眺望不远处阁楼上坐的人,这一切都被武侯捕看在眼里,武侯捕不动,说明默许了陈三爷的行为,反倒是胡人如果还手打斗,立马会被逮捕。
看热闹的人群也退远了些,怕不小心祸及自身。
阁楼之上,白婉君看不见的地方,武侯捕的方桌两侧还有贵人,品茶的李怀仁,饮酒的江灵雪。
武侯捕看着楼下的闹剧问,
“江大人,与您一道来的医师被卷入其中了,要小人去搭把手吗?”
江灵雪摇摇头,放下酒盅淡然道,
“不用,先等三少爷把暗桩拔了,我自会去接她。”
一位姿容妩媚的风尘女子徐徐走上楼,为江灵雪斟酒时,附在耳边低语几句,江灵雪轻轻点头。
待女子下楼去,江灵雪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时对李怀仁说,
“安西都护府再插几双眼睛进去。”
“老臣领命。”
武侯捕继续看着楼下,手指始终按在刀柄上,西域来的彪形大汉,任凭几个羸弱家奴棍棒欺辱,若胡人有出手的意思,武侯捕会第一时间下去制止。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耐性还挺好,从护身架势看来武功底子不低,可惜还是差些意思,演技太蹩脚,大概没能放下脸面去请教真正的走商,只学其形,不学其意。
陈府三少爷自幼眼尖聪敏,四经五书倒背如流。弱冠之年幸得李怀仁赏识,受命拔除里外暗探,甘愿自毁清誉,游走坊间市井肆意妄为,扮演欺良压善的公子王孙,以此放低外人对他的戒备。
把胡人打到奄奄一息,陈三爷命下人将他拖出城外,禁止他再入城来。
陈三爷盯这胡人很久了,见白婉君买寒瓜时,胡人动作有些微不自然,出面调戏白婉君时,胡人又出来帮话。
这使陈三爷误以为白婉君是来接头的人,哪怕丢面子硬抢,也要将白婉君绑去私审,不许有任何信息泄露出去。
寒瓜是陈三爷故意推落的,想看其中是否藏有东西。
纠缠不休中,江灵雪信步走来,手搭在白婉君肩膀,
“三少爷,卖个情面,她是我朋友。”
其中一个随从不识好歹,叫嚣道,
“给你面子?笑话,我家少爷……”
话未说完,陈三爷折扇一甩打在他嘴巴上,随即又用折扇指了指江灵雪腰间佩剑,冷眼看着随从。
不认识人没关系,剑总该认得吧?
将军有灵剑,不染蝼蚁血。
“走了。”
陈三爷扇子一开,领着随从撤退,与江灵雪擦肩而过,听闻细声低语,
“李尚书在楼上等你。”
陈三爷一惊,再回过头去,却只见人潮拥挤,江灵雪与白婉君都没入其中,再难寻踪迹。
陈三爷还是对着方才江灵雪站立的位置,叉手推礼,长音一声,
“喏。”
走在城外,望着两手空空的江灵雪,白婉君问,
“你买的酒呢?”
江灵雪低头凑近,朝白婉君鼻梁轻轻哈气,指着自己嘴说,
“在这儿。”
夜至。
白婉君点燃烛灯,在屋内记录各类药性阴阳理,有人轻声敲门,
“进来。”
江灵雪推门而入,手里托着一大个寒瓜,白婉君惊喜之情溢于表面,激动的站起身问,
“这,雪儿,你哪弄来的?很贵吧?”
“不怕,买来的,用黑姐的钱。”
江灵雪把寒瓜放在桌案上,一手摁住,一手拔剑劈砍,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像是在砍人。
寒瓜一分为二,江灵雪拿出两把勺子在臂袖上擦了擦,递给白婉君一把。
白婉君与江灵雪并肩坐在洞外石凳上,一边用勺子挖寒瓜吃,一边望着空中圆月澄净明辉。
白婉君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
“雪儿,不久前,你不是一直说着要找对象么,最近怎么不听你喊了?”
“是因为芸姐说,若我找到了喜欢的人,脸僵的毛病或许会有所改善,那时我就想尽快安排婚嫁。”
施小芸形骸放浪,言行有伤风俗,她说的话也敢当真?白婉君愣了一下,疑惑问道,
“这么说,你找到了?”
江灵雪低头吃着寒瓜,
“算是吧。”
白婉君不禁浮想联翩,雀跃的用肩膀轻蹭了一下江灵雪,露出狡黠的笑容,
“快给我说说,是哪家的倒霉鬼被你看上了,山里的?还是城中的?”
江灵雪眼神凝重,抬头望月,又看了看白婉君,沉闷道,
“不告诉你。”
白婉君嘟着嘴,
“切,真小气。”
江灵雪见她一勺接一勺的吃着,问道,
“你喜欢吃这个吗?”
“是呀,不说这些,你看,天上月亮圆的时候,旁边是不是星星都很少。”
白婉君拿勺子指着天上一轮明月,江灵雪看去,点了点头,白婉君继续说道,
“但还是有稀疏零散的星星可见,你看,月亮旁边就有三颗,离远一些,还有五颗呢,这边一颗,那边一颗……”
白婉君眉开眼笑,拿勺子挨个指着分散各处的星星,没注意到江灵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过几日,江灵雪不知从哪里搞来些寒瓜种子,平时里游手好闲的大将军,竟讨了一块地要种瓜果,山里的妖怪们知道后差点惊掉了下巴,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问将军种瓜为何,江灵雪只说这瓜值钱,就种来卖钱换酒吃。
……
不知不觉间,赤豆粥喝完,门外的护卫敲了敲门,
“该上路了。”
白婉君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知道了,别催,又不是赶着投胎。”
跟着狐世子走出客栈,白婉君忽然发现,少了一个护卫,原本该在房顶蹲守的护卫不见了,或许是在自己吃粥发呆的时候离开的,他去哪了?莫不是将军暴露了?可白婉君丝毫察觉不到与江灵雪的联系。
吵架之前,在屋内,张若然叮嘱过白婉君,有传言轩辕陵阙就建在青丘,天地初开以来,青丘便是福泽圣地,各路人马幽居在内,藏龙卧虎深不可测,一旦心生寒意,定要主动退避,保命为上,千万不可轻易挑衅。
张若然不许白婉君再回黑风山,此去孤注一掷,不求功成,要保身退,若到危及性命时,哪怕真把她张若然卖了也无妨。
……
客栈二十里开外,江灵雪焦躁不安,在茫茫雪地中四处奔突,心里七上八下,不断自责,又急于找寻,她是第一次体会到在矛盾中挣扎的感觉。
不愿接受又无法推卸的事实摆在眼前,自己跟丢了。
这份难以言喻的痛苦是什么?涌动的苦涩在嘴里蔓延,江灵雪不明白。
风雪大概是没停,只不过换了个地方下,从外面,飘进了江灵雪心里。
好冷,江灵雪裹紧了身上披的狐裘衣,刻不容缓,必须尽快找回与白婉君的联系。
……
寒天雪地静得叫人害怕,除了呼吸声,白婉君什么也听不见,走了不知多久,仍是没见那消失的护卫回来。
再往前走了几里地,来到一处江边,隔着江水望向对岸,有棵张牙舞爪的枯树,孤零零立在那儿,树皮是细密不齐的大小疙瘩,躯干倾斜,肢节扭曲,形状凄厉怪异,像是从坟堆里伸出来的手,饱含冤屈与不甘。
树枝上歇着只黑鸦,一动不动,也不作声,白婉君眼朝对岸瞧去,恍惚间感觉那只黑鸦是在盯着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又加快脚步沿着江岸走上去。
远处的江边有一黑点,随着白婉君往前走去,黑点慢慢变成一个人影,走近后才看见,原来是个披戴蓑笠的老翁,眉须花白,黝黑老脸堆满褶皱,很似方才枯树上的疙瘩不平的疱疤。
老翁手如枯槁,执竹竿坐江边垂钓,一旁的鱼篓微微晃动,不知是风吹还是鱼动。
狐世子见之欣喜若狂,冻煞万物的寒节下,敢有何人心怀这等闲情逸致?便认定这老翁或许是云天仙君下凡来,要不然就是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
狐世子将此遇视为吉兆,恳请白婉君在此稍作等候,他要去与那老翁买条鱼来,求一份机缘气运,想必振兴家门大势已至。
一个护卫跟着狐世子前去,随即一阵冷风携雪花剐过,白婉君抬袖遮挡,再放下时,面前一片雪白,江不见了,狐世子与老翁也不见了,徒留那棵鬼树挡在前边。
坏事,中了狐狸的幻象。
两个护卫逼近白婉君,鬼树上的黑鸦突然飞走,发出粗劣嘶哑的几声凄厉鸣叫。
那个消失的护卫从鬼树后转出来,手里拖着一具尸体。
白婉君仿佛捱了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全身麻木怔在原地,她对这尸体余温尚存的一丝灵气再熟悉不过,是玉兔族的人。
护卫冷言问道,
“在客栈歇息时,你的同族就蛰伏在外候着了。”
白婉君眉头紧锁,心头一阵惊悸,只觉得脊梁淌下一股冷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三个护卫面面相觑,交换眼色,白婉君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正午撞鬼,比起悲伤和惊恐,护卫在她眼中看见的,更多是疑惑不解,按在刀鞘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你不认识?”
白婉君一听便怒了,完全不顾及形象,喝骂道,
“废话!我比你更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同族?你们会承认半妖是同族吗?”
一个护卫摇头否认,另一个护卫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还有个护卫抬脚一振,尸体渐渐沉入雪地消失不见,又是冷风掠过,景象恢复如常。
狐世子兴高采烈的提着一根稻草回来,就好像稻草上拴了条鱼,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远远就看见白婉君和三个护卫在这里发呆,还有个护卫正跟在自己身后,他的印象里,四个护卫一直都在。
白婉君眼角的余光瞥见,垂钓老翁面色有变,似笑非笑,鱼篓睡倒在一旁,空空如也。
身后的江对岸,鬼树还在那里,黑鸦也还在。
到底是谁中了谁的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