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2）
向安婕说到做到，她常常让晓真的鬼魂出现，与苏方琪相处。
跟其他鬼魂不一样的是，晓真比较像「人」，她虽然失去记忆，却也常常依恋的在苏方琪身边徘徊，她不懂自己的死因，似乎也不在乎，来回在两个维度之间，偶尔会露出困惑的神情。
苏方琪问她好不好？
她摇头又点头，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全都遗忘的关系，她没有那么多怨恨，但也更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甚至看起来也不在乎，她偶尔会陷入记忆的回圈，笑或者哭，偶尔又消失，苏方琪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喜欢她吗？」
真尊之子这时候会托着可爱的腮帮子，纯真的问苏方琪。
「喜欢。很喜欢。」苏方琪点点头。
「我也是。她好好玩。」真尊之子表示认同，但又离开。
对他来说喜欢似乎是拥有，他没有别的想法，心思干净，却难以理解。
苏方琪先前见过的那幅屏风，摆放在向安婕跟真尊之子的小房间，也就是苏方琪与周政之前费尽心思想要进去的地方。
现在苏方琪可以自由出入了，她替向安婕打理事情，偶尔会偷偷驻足在屏风前，寻找代表女儿的小点，看她出现在哪里玩耍，是苏方琪日常最大的慰藉。
偶尔孩子们跌倒了、互相推挤，她总是着急，但她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插手，就看着画里的孩子们互相推搡，掉进溪里，即使被冲走，也很快又再次出现，没有任何损伤。
孩子们又再次嘻嘻哈哈。
向安婕说得对，这里是天堂，没有痛苦。
李依珊慢慢的也把更多的事情交代给苏方琪。
李依珊指示她，没有办法继续供奉金钱的母亲，就不能再见到儿女的鬼魂，应该要排除在道场之外，只要告诉他们儿女已经修行完毕，重入轮回就好了，还会受到对方感恩戴德的致谢。
虽然事实很残忍，但真尊的法力有限，这是资源分配的问题，不可能让无上限的人都可以见到死去的鬼魂。
不过至少，向安婕会让孩子的鬼魂永远留在画里，留在天堂。
李依珊反而告诫苏方琪，应该对她们俩个可以被向老师看上而心怀感激。
至少她们不用担心供奉的问题，只要尽力做事就好，她们的子女有一天可以抵达真正的天堂。
而向安婕需要她们的原因很简单。
道场不能像一滩死水，信徒的儿女死去、家人反对、没有更多的钱财供奉，都会使得组织萎缩，所以要不断地开发新的信众。
但也要小心谨慎，找到那些真正为了子女教养痛苦的母亲，袭击她们最内疚的一面，害怕因为自己无能，而教不好小孩，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生下了罪人。
作为母亲的自己，必须承担大部分、不，是全部的责任。
男人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他们就像随风播种的野草，草自然长出来，跟他们无关，女人才能维系一整个家族。
苏方琪在李依珊的示意下，打电话给自己的社福单位，她谎称之前自己女儿过世，心神状况不佳，才会与外界失去联系，她现在慢慢康复，想回到工作岗位，她上面的长官还有些保留跟不信任，但在苏方琪坚持自己已经康复的保证下，仍然转了几个个案给她。
苏方琪一一拜访，在看见对方力不从心的伤痛时，就会慢慢让她们知道慈母真尊的存在。
的确，慈母真尊替「教养失败」找到了一个出口，不是她们的错，而是这个小孩生来就要讨债，这样的念头，让所有的母亲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引鸩止渴，激发更大的冲突，而这更是向安婕所想要的。
顺利的话，接下来签署保险单，在紧密的社群控制跟对孩子的失望交叠期间，道场就能找到机会，由李依珊安排亲送毒品或者选择其他意外，只要是母亲们亲自动手，检警单位都找不到相关疑点。
因为没有人相信，身为母亲，会杀掉自己的孩子。
只是他们从不知道，最痛恨小孩的人，有时候就是身为母亲的人。
产后忧郁中，最有可能杀掉小孩的，就是妈妈。
而育儿，就是一段漫长的产后忧郁。
苏方琪带进来的信徒含金量很高，也愿意奉献，几乎是很快就沉浸在向安婕的课程当中，苏方琪冷冷看这一切，她已经什么都漠不关心，如果这些人也跟自己一样，对孩子下手，那也是罪有应得，就跟她一样，丝毫不值得同情。
苏芳琪的举动，受到向安婕的奖赏。
晓真的魂魄逐渐摆脱死前的模样，面容透明清晰，向安婕说，这全是因为收到苏芳琪的功德回向。
苏方琪不知道功德的兑换比率，她只能尽力去做。
她甚至逼迫丈夫把他们联名购买的房子卖掉，按照当初头期款的比例分回售金，接着把这些钱全部交给向安婕，她孑然一身，搬进了道场。
周政原先对她寄予厚望，不断打电话来打听自己妻子蔡敏恩在道场的行踪。
而苏方琪也确实在道场看见了蔡敏恩，抱着幼小的婴儿，专注的聆听向安婕的讲课，蔡敏恩被那些讲课的内容洗涤了内心的不安与怨恨，逐渐信服这一切的因果，不是她的错，是恶缘、是孩子与生俱来的问题⋯⋯
「拜托你告诉我，她到底带着小孩在里面干么？」
周政找到机会，在道场外拦住了外出的苏方琪。
他神情沮丧，满脸胡渣，看起来几乎不成人样。
「她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这样？她自己要去什么邪教就去，干么连我女儿都带走！」
周政讲得义正严词，但苏方琪内心有个巨大的困惑。
在这里的母亲，心里都有缝隙，才会让向安婕得以入侵。
如果真的如周政所说，那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蔡敏恩心里会有缝隙？
「她身为妈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跟我商量就带小孩来这种地方，她根本没有资格教养小孩！」
周政已经濒临发狂，胡乱的抱怨着蔡敏恩，他想要妻子回心转意，但他现在更担忧自己的女儿。
「资格？」苏方琪看着他，眼里目光森然。
「为什么母亲的资格，要由外人来评断？」
「什么外人，我是小孩的爸爸！」
「那她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吗？」周政愣住。
苏方琪直指了他不敢面对的内疚，蔡敏恩带着女儿回房时，那瞬间，透过隔音墙终于消失不见的哭闹声，他是不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工作到凌晨睡在书房时，是不是也曾经庆幸自己还有工作？
他找自己母亲来帮忙蔡敏恩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就好！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来到这里。」
坠落的理由有一千种，但会不会坠落的关键只有一个。
有没有人拉住即将掉落深渊的人？
她没有，蔡敏恩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