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堂（1）
苏方琪温驯的走进道场。
李依珊如常的迎接她，她们按照道场的规矩，在门口洗手，将污秽之气留在门外，走向慈母真尊座下，跪下伏拜。
她内心徬徨，茫然无助，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欺骗大家，她的女儿晓真已死，当时她还惴惴不安，深怕秘密会被发现，但现在她却真的已经丧女，再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那么，她进来打探的理由还存在吗？
那些枉死的孩子，是不是也都跟晓真一样，只想要自由，只想要父母放手，他们有他们的人生，即使变坏、变烂、吸毒、犯罪，他们也都还活着，而不是成为尸体，最后化为白骨。
那是他们选择的人生。
苏方琪眼睛干涸，已经哭不出来，所有的问题得不到解答，她脑海中全是晓真最后坠楼的眼神。
那么的冷漠、平静，是不是因为还有恨？
苏方琪静静跪着，直到向安婕托起了她的手。
那股檀香味又蔓延在整个道场，今晚也是降临之夜。
高高立起的屏风后，依然是真尊之子，他幼童般的身影，透过烛火，放大到整个屏风上，像是掌控着地狱之门的恶灵，只要投入够多的供品，在场的母亲，就可以暂时与他手上的鬼魂相见。
苏方琪在香气中仍然晕眩、作呕，但她拼了命的掐住自己，不愿意失去一分知觉。
她不敢说自己毫无期待，她确实发誓过，她绝对不会把女儿的灵魂交到向安婕手上，但当女儿与其他孩子的鬼影在卧室现形时，代表女儿的鬼魂已经在这里。
作为母亲的自己，只能前来探望。
而且⋯⋯她还是想见晓真，问她一句，恨不恨自己？
烟雾缭绕，从烛火上面向外蔓延，整个道场像是陷入疯癫，节奏紊乱的音乐再次响起，还有真尊之子的童声，混杂成一片浪潮，但耳边却又出现耳鸣，仿佛被抽成真空，连呼吸都感到急迫。
苏方琪感到心跳加速。
黑影从屏风后面蔓延，笼罩住整个道场，慢慢的孩子们的身影从漆黑的墨水中浮现，死状凄惨的走向自己的母亲。
哭声依旧震慑人心，哀伤跟懊悔的情绪蔓延在整个空间，环顾四周，苏方琪终于知道，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心甘情愿，拿孩子的鬼魂去交换修行的筹码。
她们在这里的原因，除了恨、除了爱，还有罪恶。
苏方琪泪流满面，看着前方的晓真缓缓的步向她。
晓真眼神空洞，似乎没有知觉，她死状并不好看，但不管什么模样，苏方琪都不在乎，她想抓住女儿的手，却只抓到一片空气，她几乎痛哭失声，晓真成为游魂，穿过她之后消失不见。
「她不记得了。」向安婕牵着真尊之子过来。
苏方琪连忙擦干眼泪。
「放她走，去投胎、去轮回，什么都好。别把她困在这里⋯⋯」
「你又对死后的世界了解多少？」向安婕问。
苏方琪哑口无言，那本来就不是她所知的领域。
「她恶贯满盈，要怎么再回人身？她累世所加，全是恶缘，你与她，也是互相讨债——」
「我没有！」苏方琪大吼，打断向安婕的话。
「我没有要跟她讨，我也没有欠她什么，是我的错，是我不肯放手，才会害死她！」
「你宁愿她继续这样愚昧无知每一世，在轮回里痛苦、没办法超脱生死？」
「那样至少她现在还活着⋯⋯」
「此生缘灭，未来世再见。」
「我还有机会吗？」
「只要她跟随真尊修行，洗清罪孽。」
向安婕挥手，烛光明明灭灭，鬼魂在各自的母亲身旁游荡，像是无知无觉，又像是活在另外一个维度。
苏方琪迷惘。
「你想要什么？保险金吗？自杀的保险金不多，我可以全都给你。」
「慈母真尊的道场需要更好的人。」
「什么意思？」
「你。」
向安婕牵起她的手，把真尊之子的手心交给她。
「真尊之子不懂世事，得有更多的人成为他的眼睛，带领更多罪孽深重的母亲与他们生下来的孩子。」苏方琪恍恍惚惚。
「你想要我，替你做更多的事？你想要更多的信徒，更多的权力，更多的钱⋯⋯」苏方琪不断摇头。
「我做不到。」
「我展示给你们看的，不是神迹，而是因果。」向安婕紧紧捏着她的手心。
「你女儿不记得你，是我帮的忙，她的鬼魂十分仇恨你，即使养在真尊底下，也有自我毁灭的倾向，这样下去，她的鬼魂会成魔，别说回到天上，连轮回都不可能。」
向安婕带她到屏风后面，一个精致的乐园图出现在屏风布面上，里头有很多游乐器材、池塘、沙坑，一切儿童喜欢的东西，应有尽有。
向安婕虚虚擡手，一处即放大，跃然掌心。
苏方琪看得很清楚，那是晓真小时候的模样，她坐在荡秋千上，毫无忧愁烦恼，她快乐的荡上天空，耳边似乎都可以听到她清脆的笑声。
「你来帮我，我就让你的女儿，永远活在这里。」
苏方琪转头，看着向安婕，对方很有自信，但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在那里会快乐吗？」
「这是我为他们打造的天堂。」向安婕吹熄屏风旁的烛火。
眼前的游乐园布面却隐隐发光，所有的孩子回到这里，回到童年时期，他们手牵着手，在里头玩耍。
这里时光凝滞、没有未来，也没有痛苦。
「你不是说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希望她回来吗？」
「对⋯⋯」
「这是每个母亲最开始的愿望。现在，我替你们实现了。」
苏方琪终于点头，慢慢跪在真尊之子面前，真尊之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不要哭、不要怕，在天堂玩，很快乐。」
他童言童语，说话宛若唱歌。
「他们都是我的玩伴，我的好朋友。」他微笑，纯真自然。
苏方琪抬头，注视着向安婕。
「其实我没有选择对不对？」她问。
「从一开始，我踏入这里，你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向安婕点头。
「是。这是我们身为母亲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