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阿恒撞见我发作时窘迫的模样，一副要死要活的神态。硬是要我暂时放下出任务的心思，休息两周。
可是我这个人只有在痛苦袭来的当下才明白痛苦的滋味。根本不用休息，身体机能恢复的瞬间就不知道痛苦两个字怎么写了。
既然做了大司命，身上便担着亿万人的性命，还是按部就班出任务的来的心安。
软磨硬泡了两个小时，才勉强答应我只休半日。我像等待死亡的囚犯毫无征兆地获得赦免一般，在九霄云巅一顿狂奔。路过的仙僚不禁投来了关爱傻子的目光。
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噼啪乱响，不妨乌骓朝我奔来，眼中的两团火焰忽明忽亮，不停地往我身上蹭，好像在说“快摸我。”
我伸手在它的脖颈处摸了了两把，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你主人不在吗？”
乌骓吐出一团烟雾，凝聚成一行字 “主人忙着处理信徒祈愿，都没空陪我玩儿。大司命是要下界去吗？捎上我可好？”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得先回天府宫一趟。”
阿恒不在殿内。
启用千里传音术道，“阿恒，我去黄河边散散心，借两本书看可好？”
“好，我知道了。书都在偏殿，自己找吧。”
乌骓驮着我在黄河边的草地上跑了几圈，就自顾自的吃起草来。在乌骓附近选了个宝地，席地而坐，品茗饮茶，好不快活。
趁着读书的间隙眺望过去，只见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立在河边，时不时地摇头叹息。
好奇心驱使我前去弄清楚少年郎因何伤神，“打扰了，我在河边看到您一人独自叹息，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不嫌我蠢笨，和我说说也好过跳河自杀啊。”
“你看得见我？”少年疑惑的问道。
“那么大个的人，如何看不见？”
“想来阁下不是凡人之躯，非神即鬼。我看阁下气度非凡，周身并无鬼怪气息，应是九重天上的神官吧。”
“用气度非凡来形容我的您还是第一个，有点开心。不过法力高强的鬼怪可隐藏气息，不知何不是如何断定，我一定是神非鬼的呢？”
“如此看来阁下的推理能力也很强了。那匹马我认得，少司命坐骑，神兽乌骓。听闻近日天道选定了新的大司命，就是阁下吧。”
“不错，我是李贤，很高兴认识你。”
一阵寒暄过后，我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何伯为何叹息？刚见面时就想问了。只是第一次见面，怕多有冒犯。”
“是这样的。这河水养育了沿岸的民众，他们世代在此安居乐业。只是这河每年都要决定一次，冲毁了N民众的房屋瓦舍，信徒因此祈愿。我正是为此事神伤。”
“既然如此，河伯可知为何决堤？弄清原由，对症下药便可。”
“大司命有所不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最早的河伯伴随着河的形成诞生，最初并不存在决堤的问题。河吸收了太多的婴灵怨念，这些婴儿大多是女婴，也有得了怪病的男婴。刚刚降生就被抛进河中淹死。他们的怨念与河水融为一体每年都要借河水之力杀人泄愤。”
河伯说道这里难掩哀伤之色。“世人因不知正是他们溺死女婴的行为才招致灾祸，还以为不小心触怒了我，要降灾惩罚他们。民众又因此把女童投入河中当做祭品，以求平息怒气。我得知此事，托梦给当地深受敬重的长者，告诫不可杀害婴孩。只是他们把女儿当成赔钱货的思想根深蒂固，依旧边杀女婴边祈愿河水不在泛滥成灾。如此更加重了婴灵的怨念。”
“这些女婴的怨灵不可度化吗？无妄河水也消解不掉吗？”
“我曾拜访过少司命，试图借用无妄河水之力消解怨念，此法行不通。其他办法也还是有的，历代何伯都为倾注心血，只不过没能成功。”
“河伯说的办法可是让这些婴灵谈判，让他们自行消退。”
“正是如此。”
“这次不如换我去试试，不过能不能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那就有劳大司命了。”
“哪里。你我都是天道的使者，九重天上的同僚。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还要麻烦河伯帮忙照料乌骓，开了结界，送我一程了。”
河伯的法力流转，涌入河中心。奔腾的水流高速旋转，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我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这河中别有一番洞天。在河的深处，竟然藏着一整个森林，连带着树木扎根所需的土地一并浮在水中。森林上方设了结界，隔开了河水与土壤。
树木的枝叶像天花板般遮住了阳光，那是东君的神识幻化所致，方便树木生长。
树丛中漏下来斑驳的光点洒在石头和树根盘据的地面上。周围充满了森林的香气，仿佛用力吸上一口就会噎住。
穿过密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木屋。这里应该就是河伯所说的婴灵所在地了。
我站在门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道，“有人在家吗？”
“又是河伯找来谈判的吗？历代河伯都曾来过，我们要是同意自行消散，也不用守到今日。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既然是谈判，就是要相互提条件。人都到门口了，不如邀我进来坐坐，万一这次双方都能满意呢？”
屋内传来一阵悉悉卒卒的响动，门自动弹开。
“进来。”
“各位好啊。我是大司命李贤，今日受河伯委托，特地前来与各位相商。”
隐于林中的木屋不像是居所，更像是墓地。多达百十具精妙小巧的棺椁停放在屋内，二楼围着的栏杆内也遍布棺椁。这些都是婴儿的尸体。
婴灵幻化成团团黑雾围拢在我的周围，嘈杂之声四起。
“我们虽是刚出生的婴儿，却已在河中修炼百年，读书开化。也是懂得些道理的。因果循环，决堤泄愤并无丝毫不妥之处。阁下若是来劝放下执念的，还请回吧。”
“因果循环自然毋庸置疑。不过我是死神，法力由天授予，不受香火供奉。无需和其他神官一样顾虑信徒祈愿，瞻前顾后的。我此番可是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意谈判的。”
“我们如何信你？”
“不信我就不会答应谈判了。韩非子说过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具出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你们惨死于此地，根源在于他们认为养大的女儿将来嫁人就是归了别家，无利可图罢了。”
“若是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此问题，泄愤还不够，终归要改变他们的观念。”
“即便改变了他们的观念又如何？我们又不能复生，不如杀人泄愤来得痛快。”
“我所讲的这些话，不是来劝你放弃放弃杀戮的。想来你们也是不愿看到更多无辜的婴儿只是因为性别就葬身河底，才放我进来吧。之前过来谈判的河伯都是男神官，他们与你我生活的是向来都是两个世界，不会懂得你们的坚持。你们想要的不仅仅是杀人泄愤，还想为后来的女婴创建一个容易生存、更加平等的世界。我说的不错吧。”
我伸出手来，任由婴灵化成的黑雾在手掌间穿梭。“相信我，可以吗？”
婴灵褪去烟雾，现出原形。“每年最后一天送五百人过来任凭我们处置。另外我要你给女婴创造一个更加包容的世界，让她们可以在天空下自由驰骋，不用活在他人审视的目光之下。你要是同意，我们便不再让河决堤。”
“好，我答应你。不过创建新世界需要一事可能要许我五百年的时间。这是上古神器崆峒印，若是立誓着不能履约，就会神形俱灭。”
立过誓言，告别河伯，牵着乌骓远去。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