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里的决定（5）
苏方琪浑浑噩噩的过了很久，连她自己都觉得行尸走肉，她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衣服逐渐松垮，丈夫很久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桌上放了离婚协议书，丈夫终究妥协了，毕竟这个家已经不成家，没有什么好作为遮掩他面子的用途了。
周政打了好几通电话来，苏方琪都没有接，后来苏方琪连手机都遗忘了，就再也听不到外界声音，她不知道，周政的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周政的妻子蔡敏恩越来越虔诚，不仅在家里设立慈母真尊的佛堂，还常常夜不归宿。
周政警局的工作很忙，一开始回家没看到人，只以为蔡敏恩回了娘家，等到他看见房间里的慈母真尊像时，才如遭雷击。
他逼问蔡敏恩，为什么会跟这个宗教扯上关系？
妻子不仅不肯说，还强硬的把女儿直接带回娘家，夫妻形同分居。
周政去蔡敏恩的娘家试图说服她，甚至把这一路上查到的线索，全都透露给蔡敏恩听。
但蔡敏恩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甚至说出了很恐怖的话。
「我们的女儿生来就是要来讨债的。」
周政简直要崩溃，她的妻子在生产之前，是那么的期盼新生命降落，为什么现在会转为这种态度？
在产后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试图理解妻子。
「你不要相信那些邪教说的话，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妻子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她哭的时候你在吗？她咬破我奶头都是血的时候你在吗？她不肯喝奶，吐了我全身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在？」周政哑口无言。
「只有我能救她。」妻子信誓旦旦的说。
「你要怎么做⋯⋯」周政疲惫的问。
「是我的错，我缺席了一段时间，但我不是故意的，你回来，求求你回来。」周政几乎下跪。
但蔡敏恩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你没有办法参透因果，你帮不上忙，只有老师才可以帮我们。」
「我是孩子的爸爸！」
「但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蔡敏恩毫不心软。
「所有人都可以对妈妈指手画脚，带孩子有一百种方法，唯有妈妈选的那个方法不对。我始终不懂为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了，是因为我们孩子业障深重。」
「她才几个月大⋯⋯哪来的业障？」
「因缘是累世叠加而来。」蔡敏恩强硬地把女儿抱进去，她太用力了，女儿哇哇大哭。
「你如果真的想帮什么，就每天求慈母真尊吧，它会带着我们的女儿修行，即使不是这世，也是下一世、未来的每一世，我不是她的母亲，我只是来与她了结这一段因缘。」
周政跪倒在地，大雨滂沱，妻子关上了门。
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只有拼命打给苏方琪，但苏方琪不接电话，后来还关机，转为语音信箱。
他想去道场拦阻妻子，但慈母真尊的道场不只一个，他闯入他与吴为昕曾经纵火的那个，试图警告向安婕不准动他的家人，向安婕却只是说着跟蔡敏恩同样的废话。
「因缘果报，累积所加。」
「拜托你，放过她们，你要钱是吧？你要多少，我给你！」
「钱不能解决业力。」
「还是你要证据？我全都给你，我发誓，我再也不查你！」
「你查到的只是俗世，你又怎么会懂真尊的选择。」
周政疯得在公寓门前大吼大叫。
「你敢动我女儿，我绝对会让你下地狱！」
「现在身在地狱的人，是你自己。」向安婕怜悯的眼神中带着森然的冷意。
周政想扑向她，却被妇女信徒们拉扯住，最后报警进了警局，闹到自己局里也知道，差点被停职。
更可怕的是，蔡敏恩知道这件事之后，还打来威胁周政，如果再来污秽道场清净、破坏真尊安宁，就会把他们的孩子杀死。
「反正她之后也只会毁了我们的人生而已。」
妻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眼神让周政胆寒不已。
最后他只能不顾一切的调出苏方琪的户籍地址，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来到苏方琪家外面，偷偷跟着别人上楼，等待很久，才等到跟苏方琪同一楼层的住户，他被投以异样眼光，随时都有可能被保全赶出去，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断道歉，假装自己忘记带钥匙，终于他找到了苏方琪的家，他在门外不断按着门铃。
他从未有任何信仰，包括现在，他更痛恨宗教，但他此时此刻，却只能向任何他所知道的神佛祈祷，祈求苏方琪人在家中，愿意替他找回蔡敏恩跟女儿。
苏方琪开始反复的做梦。
梦里女儿晓真浑身血淋淋，像是被剥除了一层皮，只剩下轮廓跟一双眼睛，还看得出来是自己的女儿。
晓真扭曲的走向苏方琪，每一步都渗出更多的血，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脚印，她嘴里喊着好痛、好痛。
接着从脚踝开始骨折，整个人往旁边一倾，接着是大腿、臀部、腹腔、胸骨，但无论她如何骨折，她怎么样都不会停下来，最后剩下上半身跟脑袋，还是持续往前爬，直到握住苏方琪的脚。
她仰头，流出血泪。
「妈，救我。」苏方琪总是会在这时候吓醒。
她痛哭，这就是女儿坠楼后的样子，整个人全身多处骨折，最后只剩下瞪大眼睛的脑袋，似乎还想说什么。
她不断地想要遗忘那个画面，但又在梦境中反复被复习，她仿佛在一个时间轮回当中，每天都回到同一天，每天都是末日，却也永远结束不了。
就在她几乎想自杀的时候，梦境开始慢慢有变化。
晓真握着她的脚，开始说出更多的话，她要苏方琪救她，甚至提出更明确的指示，要她去找慈母真尊，要她去找向安婕。
「我等你来，妈，我等你来⋯⋯」梦里的晓真总是哭着说。
醒来的苏方琪夹杂着困惑跟痛苦，她不确定是因为调查向安婕的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她在梦境中有了这些折射，还是这真的是晓真的愿望？
在一个雨夜里，她又再次惊醒，这次她看见脚踝上一圈红色的水泡，像是烫伤，极痛。
接着她在现实中看见孩子的鬼魂们穿墙而来，他们张口，如离水的鱼般痛苦，呼出混浊的气。
救救我们⋯⋯
晓真的鬼魂在最后浮现，接着全数如风吹般消失，地上留下灰色的脚印，叠叠层层。
苏方琪的泪再度落下来。
这竟然是真的。
她曾经说过，绝不把晓真的灵魂交给向安婕，决不让晓真失去死后的自由。
但一般常人死后之事，尚且未知，更别说鬼魂要如何顺利归去他方，以免被谁操控。
苏方琪陷入巨大的惶恐，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现在该怎么办？
此时门铃巨响。
苏方琪安静了数周的世界终于迎来声音，对她来说，这声音如同爆炸，炸开耳膜。
她浑身邋遢，走向大门，拉开了门把，看见门外同样痛哭，一身狼狈、满脸胡渣的周政。
她终于知道，他们不只是痛失挚爱，更是害心爱的人万劫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