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谁深夜來访
突来的敲门声让宁夏跟东颐同时松开对方的手，交换困惑的眼神，想不透会是谁。
「我去看看。」
东颐轻巧跳下床，眨眼间手上多出一把墨绿色刀柄的野营小刀。
速度之快，让宁夏来不及看清楚是如何取出的，像魔术一般。
宁夏跟着下床，紧张待在房门口偷看。
对被绑架过、差点遭遇虐杀的她而言，这个杀人魔社区之中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东颐没有立刻开门，反倒先回头，对宁夏竖起大拇指，示意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强装镇定，其实紧张得要命，好想尖叫、好想躲起来。
东颐开门时巧妙借由门与身体的掩护，藏住小刀。
门外的访客是头发参杂白丝的中年男人，带着温和的微笑，眼尾挤出皱纹。
灰色的亚麻棉衬衫带着皱痕，与他一样，充满历经风霜的味道。
「原来是大厨大叔啊，这么晚了什么事？」东颐口气友善随和，但藏在门后的刀锋没有放下。
「打扰了。我实在等不及想找你聊聊。」
「我对男性跟不想死的人没兴趣。大叔你其实长得满帅的，熟男的稳重气质让你加分很多，应该很容易找到对象。我就不奉陪了，拜拜。」
东颐说着就要关门，大厨赶紧澄清：「天啊，你怎么能有这样的误会？我对你的好奇不是那方面的。动机啊，我想知道你成为杀人魔的动机，以及采取那样的行为模式的原因。你只挑想死的羊崽。过去没有、我相信未来也不会出现这种类型的杀人魔吧。」
「大叔你一开始就讲清楚嘛。这样的误会让我很害怕。不要怪我，年轻的男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东颐藏在门后的手稍微调整姿势，仍然没放下野营小刀。
「是我疏忽。愿意赏脸来我家坐坐吗？你的羊崽当然也可以来，我很欢迎。」
「这个嘛……」
「你知道社区规定，不能对其他住户的羊崽下手。虽然你的羊崽是优雅美丽的淑女，但我不想沦为全社区的羊崽，这样的损失太大了，我会死得不成人形。」
「或许你的目标是我？」
「你说的是专杀杀人魔的杀人魔？我不是同类狩猎者，那是在刺激中追求更刺激的疯子，我还保有一定程度的理智。」
大厨补充：「这个社区里也没有同类狩猎者，你可以放心。」
「听起来好像很安全。」
东颐嘴巴说得好像真的放下了戒心。
「保持危机感有益无害。我们毕竟不是天真浪漫的小市民，不会傻傻以为到处都是安全的。与杀人魔住在同一个城市、走在同一条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吧？」
东颐仍然没答应，但已经不着痕迹收起刀。
「是什么让你顾虑？」大厨问。
「也没什么。大厨大叔，你有多的沐浴ru跟洗发精吗？」
夜深时的长廊安静，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宁夏紧紧跟在东颐身后，三人走过冰冷空旷的长廊，经过几户门口，最后来到大厨的家。
与宁夏担心的不同，大厨的家既不凌乱也没有诡异臭味。
那些预期中的凶器或工具都没看见。 相反的，所有家具整齐定位，全部极具质感，显然经过细心挑选。
现代摩登风格的布置让屋里少了生活感，看起来像是展示的样品屋，但充分显现大厨的良好品味。
「这边请坐，我去拿沐浴ru跟洗发精。」
大厨招呼宁夏与东颐在米白色的L型沙发坐下，然后便离开客厅，进入一边的储物间。
里头传出翻找声。
沙发上的宁夏左右张望，注意到这间屋子的格局与她租的那间不同。
另外还有让她相当在意的部份。
透过中岛吧台隔出的厨房区，可以看到突兀并排的三个冰箱。
全是一样的款式，黑色的外壳有滑顺的反光。
宁夏疑惑猜想，也许这个中年男性杀人魔之所以被叫大厨，是因为对于下厨有异常的狂热？
但是拥有三个冰箱到底预计储存多少食材？
对于这样诡异的画面，宁夏没有理由地联想到墓碑、还有立起的冷冷棺材。
「你注意到了？」东颐问。
「我也只是听说，实际看到还是挺神奇的。」
「你是说冰箱？」
「嗯。」
大厨回来了，双手各拿一瓶沐浴ru与洗发精。
宁夏认出那是在百货专柜的产品，要价不便宜。 「希望你们用得习惯。」
大厨大方赠送，东颐不客气接下，随口道谢。
「再来点茶吧？」
大厨走向中岛吧台。
东颐叫住他：「大厨大叔，茶先等等。你的冰箱让人很感兴趣，跟传闻中的一样吗？」
「原来这么有名吗？不过这不是冰箱，全部都是冷冻柜。」
他搁下茶壶，走向并排的黑色冷冻柜。
随着大厨纠正，宁夏这才注意到确实跟冰箱不同。
因为只有一个门，不像其他冰箱区分成上下的冷冻与冷藏柜。
大厨轻轻抚摸冷冻柜，好像其中放有贵重珍惜的宝物。
「让我来介绍。」 大厨依序打开三个冷冻柜，冰冷的白烟不断窜出。
等到白烟缓缓散去，才露出冷冻库里的真实景象。
没有常见的冰棒冰淇淋，也没有储存的微波食品，更没看到任何食材。
三个冷冻柜展示同样的景象，全是一整片的橘。
细看后会发现，原来是一个个密集排列的透明圆罐，盛装的泥状内容物呈现混浊的橘红色。
「比传闻中的更壮观！」东颐兴奋凑上去看，宁夏当然跟着。
随着走近冷冻柜，她发现每个圆罐都贴有标签，上面有写字。
她跟着念出来。
「Cicada、夏绍芬、王品絜、吴文勤、Chuyuan、廖钧翰、Ziran、林圣彬……」
宁夏越念越觉得奇怪、越来越不对劲。
全部都是人名！
每个罐子贴的每张标签都是！
糟糕的想像在宁夏脑海成形，既然是住了一堆杀人魔的社区，面前这位「大厨」又是货真价实的杀人魔，那么这些名字……
宁夏后退，不敢再靠近冰箱，还伸手摀住口鼻，怕嗅到尸块的味道。
「吓到你了吗？」大厨的微笑是那么温和，看似人畜无害。
他伸手抚过一个个标签。
「这些罐子都装著名字的主人的一部分。我把他们做成肉酱，放进冷冻柜保存。啊，每个羊崽都是那么值得纪念。」
大厨还没说完，宁夏已经退得更远，甚至躲到沙发后面，就差没有逃出屋子。因为她不想离开东颐，免得遭遇危险无人拯救。
只是这些罐子、这些肉酱未免太多了……
「大厨大叔，你都是亲自下厨吗？把这些人煮成肉酱。」东颐问。
「不是我亲手处理就没有意义了。这个色泽很棒吧？花了好多时间炖煮，这样口感才滑顺，才可以让肉酱充分与调味料混合。每一罐肉酱都是杰作，都是独一无二的masterpiece啊。」 东颐毫不避讳，拿起一罐肉酱端详。
「这罐叫Amber喔，怎么有英文也有中文？」
「无论何种语言都没关系，我尊重每个肉酱留下的名字。」
大厨问：「你对煮肉酱有兴趣吗？我可以分享秘诀。」
「不用了，想到要把人剁碎就好麻烦。那不是我的风格。」
东颐把肉酱放回原位，回头去找宁夏。
「宁夏姊姊，你不用怕，那些只是活人做成的肉酱而已。」
东颐一屁股坐回沙发，还拉着她入座。
「你不要说得好像是大卖场的罐头，你也知道原料都是人啊！」
宁夏甩掉他的手。
「你摸过肉酱没洗手……先不要碰我。」
东颐委屈嘟嘴，从沙发跳起，奔向厨房区的流理台。
「借我洗手！」
「尽情使用，旁边有洗手ru。」
大厨把冷冻柜关好，拿出热水壶烧水，再弯身从吧台底下取出透明圆罐。
这个举动吓得宁夏遮眼，以为会掏出人肉或是脏器。但这次只是普通的茶包。
「花茶你们喝吧？这位淑女、你叫宁夏对吧？放心，保证是全素的。」
东颐插话：「我认为你在讽刺我。我是圈内笑柄的『素食鬼』，对这个很敏感。」
「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讽刺你。我只有好奇。是什么原因驱使你，让你只杀想死的人？」
大厨边说，另外拿出一个玻璃壶，把茶包放进去。
「以你的身手，可以有很多选择。」
「你又是怎么挑选羊崽的？」东颐反问。
热水壶冒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壶嘴喷出白色热气。
大厨没有急着往玻璃壶注水，耐心等待热水稍稍降温，酝酿答案。
「你们觉得这间屋子的家具还有摆饰怎么样？」大厨问。
「我不太懂家具的设计，不过满好看的。」东颐说。
「放在美术馆也不奇怪。你是很识货的人吧？」 宁夏点头同意。
「这些家具都是我花了很多时间，从很多地方陆续收集或购买来的。每一件家具都有各自的故事。我会思考这个东西足够好吗？值得摆在屋里吗？它够美吗？」
大厨分享：「我慢慢观察，很有耐心。」
宁夏发现大厨诉说时，好像艺术品收藏家，其气质也适合流连在美术馆或书店。
实际上却拥有将人制作成肉酱的恐怖嗜好……
真是斯文败类，宁夏心想。
「好像懂了。这也是你挑选羊崽的方法。」东颐说。
大厨以微笑肯定，往玻璃壶中注入热水。
茶包蔓延出轻盈不带负担的粉红色，非常好看。
他再拿了三个马克杯，倒入花茶，用托盘端了过来，其中两杯递给宁夏与东颐。
宁夏犹豫，迟迟不敢接下。
担心茶包的成份不单纯。
「放心吧，我没有食用人肉或是骗人吃的习惯。这是玫瑰花茶。」
真的吗？
宁夏想问，但不敢开口。
看东颐接过，便也跟着拿了。
她当然迟迟不敢入口，即使目睹东颐喝了，她还是碰都不敢碰。
「啊，我喝不懂花茶，味道好淡，想要加糖。」东颐说。
「不行，那样太糟蹋了。去感受玫瑰花的滋味从舌尖扩散，然后到整个口腔。跟烹煮肉酱一样，都需要好好感受。」大厨拒绝替东颐加糖。
大厨轻啜一口花茶。
「继续说回我的挑选。我只挑那些拥有长久保存价值的人作为羊崽。他们都拥有美丽的一面，同时也会有丑恶的部份。不过没关系，美与丑是人类必有的两个面向，因为人是不和谐又充满冲突的物种。」
东颐举手发问：「等等，大厨大叔，那为什么你不把羊崽做成家具？骨头跟头发、还有指甲都可以利用吧。还有牙齿也行。剥皮也能做成沙发对吧？你为什么选择做成肉酱？」
「我喜欢下厨，看着切成碎肉的羊崽在锅里炖煮，随着时间慢慢变化成美好的肉酱……那会带给我满足感。」
东颐摊手，一脸遇到疯子似的。
「太任性了，难以理解。我们圈子里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你也是圈子里相当特别的存在。你又是为了什么？」
大厨这一问，让宁夏也好奇答案。虽然没有介入两名杀人魔谈话的空间，但她仔细听着。
「我猜是嫌麻烦吧，想死的人不会挣扎，我又能帮他们一把，各取所需。要处理会乱动 乱叫的羊崽很麻烦，光用想像的就累了。」
「就这样？只因为懒？」宁夏脱口。
「你只是想省麻烦所以才想帮我？」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宁夏姊姊你不要自暴自弃。你是很特别的，真的。」
「敲不开的门就别再敲。」
大厨突然说，「神秘的素食鬼，希望有一天我能弄明白你的秘密。那么宁夏呢？」
被点到名的宁夏愣住，思考现在是又有其他杀人魔对自己感兴趣了吗？
「你知道我跟素食鬼都是杀人魔，却可以跟我们一起喝茶，你这份从容很特别。特别的杀人魔挑中特别的羊崽。」
「没有，我茶一口都不敢喝……」宁夏坦承。
「也是很了不起了。让我开始思考你是不是拥有成为肉酱的价值？不、不用提醒，我不会违反社区规定。你是东颐的羊崽，我记得。你为什么想死？」
宁夏捧着茶，不排斥微烫的温度，还能接受，甚至稍稍心安。
她想了想，大厨跟东颐都没催促。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我死了会比较轻松，我都受够了。真的没办法忍受了。就这样吧，我跟自己说就这样。死了就好。」
宁夏一股脑说完，却跟没回答一样，没有触及真正的答案核心。
大厨苦笑：「又是一扇敲不开的门。你们两个挺适合彼此。宁夏，你什么时候要死？」
「租约到期的那天，我请东颐杀了我。」
大厨说：「等死前的日子特别漫长。你要好好珍惜。喜欢下厨吗？或是阅读？」
宁夏摇头。
虽然东颐没被问到，但也凑热闹跟着摇头。
「太可惜了，死前多尝试不一样的东西也好。把最后的日子好好填满很重要。」
「其实我没什么嗜好跟休闲娱乐……」
宁夏承认，「除了喝酒。」
东颐立刻打岔：「她真的超喜欢喝酒，跟鬼一样可怕。」
「什么啊！」
宁夏搥了东颐一下，他装痛捂着手臂哀叫。
两人活泼的互动让大厨笑了。
「试试看吧，什么都去试试看。谈场恋爱或许不错。」
「恋爱？什么？」
宁夏脸一下子涨红，慌张澄清：「我跟东颐才没有……我真的没有跟他……他就是个屁孩而已！」
「我只是年纪比较小，结果要被嫌弃吗？」
东颐错愕，「好歹我也曾经被女生搭讪过……」
宁夏更慌了，连连摆手：「不、不是那个意思啦！但是我跟你才认识没多久……」
「可是我们都同 居了不是吗？」
「同 居？」大厨惊讶捂嘴。
「现在年轻人进展真快。我那个年代牵牵小手就怕会怀孕呢。」
宁夏跟东颐同时定格，这个难笑的大叔笑话过于尴尬，仿佛见证了远古活化石。
东颐皱眉询问：「大厨大叔，这是电视还只有老三台、半夜就会没讯号的年代才有的误解吧？」
大厨的脸僵了，涩声解释：「不要露出那种嫌弃的眼神……我是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