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许久,夫蛟感到伤愈差不多了,这才起了身。
刚才少昱等一干人进来时,见他的伤几近痊愈,惊诧之余也未多言其他,遂将明日回羲皇城之事相告,并请其一道去面见城主。
既推脱不得,又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便没多想答应了。
不一会儿,夫蛟又忽然想到羲皇城众位受伤之人,便问小旦道:“小旦大哥,副城主他们的伤势如何了?”
小旦听他称自己大哥,面上一惊,有些不适应,笑回道:“夫师弟客气了,修道之人不论年纪,虽然你我暂不同门,但日后便说不定,我看还是以师兄弟相称更为妥当,你以为如何?”
夫蛟一想也是,大哥叫起来确实不大合适,于修仙身份也不相符,便高兴道:“小旦师兄,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小旦笑道:“如此甚好。托夫师弟鸿福,副城主已伤愈大半,夏师姐和其他师兄弟听说还在休养,只怕还需一段时日才能痊愈。”
夫蛟眉头一皱,又问道:“夏师姐伤得很重么?”
小旦微微一笑,又道:“这个,说重也不重,早上师父已帮师姐看过了,服了丹药,休息些时日便会好的,但夫师弟的伤势原本更重的,为何你复原如此神速呢?”
夫蛟一脸尴尬,无解道:“我也不知道,只按照平常方法以灵气修复了经脉而已,并无其他。”
对他的说法,小旦并不感到新奇,因为所有修真都是这样恢复的。因此他以为夫蛟并不愿说实情,心下有些许不悦似的,道:“既如此,天色已晚,夫师弟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回羲皇城的。”
夫蛟目送小旦出去后,出了房间,沿着回廊而上,径直到了摘星阁之上。
这摘星阁位于行宫后方,依山傍石,本是以百丈高的巨大石壁为基,建造时几乎将巨石外围掏空,贯通为长长的回廊通道,一直到山顶。
山顶巨石同样被人工雕琢,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八卦台,上面古篆字迹遒劲,入石三分,黑白分明,像极了一处练功修道之所。
夫蛟越过八卦台,径直走到边缘。
虽是深夜时分,但放眼望去,仍旧明亮如斯。只是河中寒冷湿气深重,在上空九个巨大光球照射下,给全城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只见数座高高耸立的楼阁而已,像云海,像天宫,朦朦胧胧,美不胜收。
夫蛟背负双手而立,望向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很快重重呼出,似在叹息。
寒风徐徐而来,吹了面庞,散了鬓角,也凌乱了心么?
“爹,娘,夫逍,遥儿……”
世间多纷扰,举目只四人。自其母亲被冥帝勾去一魂魄之后,自与家人分别以来,夫蛟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们,只希望早日能解救母亲脱离苦海,早日全家团聚。
但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有离奇的、恐惧的、深情的、感动的,也有一些说不上感觉的,渐渐在他心中堆积,慢慢越积越深,深到一想到就会觉得暖,觉得不会害怕,觉得前方一片光明。
他兀自而立,思绪漫漫。父母兄妹、村民们涌上心头时,除了黯然伤神,更加坚定了修道的决心。当歧女、金老道、青面真人一一掠过眼前时,心中暖意无限,除了感激,还有一份正义之气流入心扉。
而当想到姚惜雪时,第一感觉却是她的丝丝柔弱,那一眼冰雪之意,还有一种让人疼惜的悸动,忍不住想要去帮助她。
忽然,他嘴角轻轻一扬,一丝笑意跃然脸上,也不知他笑的是那一脸楚楚可怜的神情,还是那聪慧无双的心思,亦或是肌肤亲近时的喜悦。
“这么开心,在想什么?”
一个熟悉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一双绵柔似水的眼睛带着狐疑的神情,怔怔的看着他。
像被人看穿了心思,又像做贼心虚被抓了现行一般,听有人从背后说话,着实吓了他一跳,但马上从慌张中缓过神来。
看到她的那一刻,夫蛟一惊,露出会心一笑,紧张道:“啊,没、没笑什么,你、你怎么来了?”
夫蛟边说边打量着她,仍是一身淡紫华裳,映衬着一张羞花闭月容颜和动人心弦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
姚惜雪轻轻一笑,道:“我不能来么?虽然我到三合城机会不多,但每次来这里,最喜欢的去处便是这朝天台了,既可看到全城景象,亦能清心净气,是不可多得之处。”
听她这么一说,夫蛟想到刚才自己所思所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又道:“原来这叫朝天台么?难怪以八卦摆阵,想必是专门用来修行悟道之处罢。”
一想到修行,他又想到了她的伤,虽然看上去已无大碍,但仍是初愈,便再道:“对了,姚姑娘的伤已痊愈了么?夜里寒气重,可千万别又染了风寒了。”
姚惜雪一怔,这还没说两句话就关心起人家来了,心里一丝暖意油然而生,轻笑一声,只是嘴上仍淡淡道:“无妨,修道之人如若连这点风寒都承受不住,那与寻常百姓又有何分别呢?”
夫蛟一想也是,觉得自己怎么好像一见到她就变笨了,不由得尴尬笑了起来。
姚惜雪见他傻笑,那样子似多了几分俊朗,也有几分可爱,心中微微一动,也跟着笑道:“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多谢夫少侠救命之恩的,若不是你救了我爹和城中众人,只怕我们都要遭殃啦!”
姚惜雪说得恳切,夫蛟从她眼中看到了真心实意,心中暖意满满,还有些悸动。自己与她也不过见了几次面,一次意外算是轻薄了她,一次上门相请也算是驳了她面子,似还惹恼了她。
但第一次见面,夫蛟就感到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般,有种莫名的想靠近她的想法,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只是希望与她走得越近越好。
二人似乎都有这种感觉,一开始姚惜雪仅限于好感,就是这种好感,让她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所措,今天还差点被独孤长空发觉。
但皇甫极眼光毒辣,先前一眼便瞧了出来,将“情意”二字当面讲出,让她颇难为情。
这种感觉藏心间,不可言传,只能意会。
此时,夫蛟心下并不平静,不敢直视她明媚双眸,扭头看向远方,笑道:“姚姑娘不必谢我,那神民之丘异乱时,妖兽残害我村民,不也是羲皇城众位师姐、师兄出手相救么?我所做的也是应该的,就当还礼了罢。”
姚惜雪轻声道:“但还是要分清楚的。其实,我还想说,想说……”
“想说什么?”
“我想说,多谢你救了我两次,若非你舍命相救,我可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见不到爹了……”
淡淡月华之下,凉风轻拂,夫蛟看见她眼眶之中似乎闪动着泪光,不免有些心疼,安慰道:“姚姑娘不必如此,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也算是我与羲皇城有缘罢。”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在她心中回荡着,久久不散。
夫蛟见她似在发呆,又接着道:“姚姑娘有心事么?还是我说错了话了?”
他挠挠头,似有些不好意思,却听她回道:“没有没有。对了,听说少侠明日要与我们一同去羲皇城了,是么?”
“不错,其实我踏入修仙之路是为了救我娘,她被幽冥虚冥帝所害,如今生死未卜,有位道长说只要将来我能修成大道便可救她,所以我才踏上修真一途,来三合城参加地试的。”
听他说起伤心事,姚惜雪也不免有些感伤,道:“原来如此,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
夫蛟苦笑一声,也道:“ 是啊,为了我娘,我一定会做到的。只是,只可惜地试却半途而废,草草收场,未能决出人选,若是今后能在羲皇城修道就好了。”
姚惜雪听来心下一喜,顿时心花怒放,随即笑道:“那有什么,那我让爹跟城主商量商量便是,何况你对羲皇城有恩,道法也不错,想必城主也会答应的,放心好了。”
又笑道:“到时候,你可要叫我师姐喽?”
夫蛟又是一愣,脸上微红,道:“这……好吧,小旦师兄都叫了,叫你师姐也无妨。”
姚惜雪掩嘴而笑,心中像吃了蜜一般,竟还笑弯了腰,边笑边故意大声道:“好师弟!”
她叫这一声,夫蛟听着虽有些不自然,但也有些欢喜。
二人就这样一问一答,一言一语,一生一熟,聊了起来,忘了美景,忘了寒意,忘了会被人瞧见。
从行宫内一扇窗向上远远望向朝天台,白戊戍无意间发觉上面竟然站着两个人,且分明是夫蛟与姚惜雪,顿时心生怨恨。
其双目圆睁,久久观望,面上狠戾之气不断加重,青筋暴起,最后竟一掌将身旁桌子击得粉碎。
这儿的夜色总是如此撩人,这晚二人的对话也不知何时方才结束,只知道他们心情都无比愉悦,都忘记了时辰,忘记了恐被人听见,瞧见。
除了白戊戍被气得七窍生烟,还有一人却心生醋意,一人满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