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盼参加完“启爱家园”面试的当天下午，就接到了组织负责人电话。通知他已被录取。并担任体育委员。该职务，他按自己对某些组织结构有限的认识和理解，试着归纳未来将要承担的职责。那就是，专门跑腿出力。
一周之后，这个经管学院的学生公益组织发起了募书活动。地点安排在学院膳食中心南面的花圃前。
这是顾盼加入团体后首次参与活动。初来乍到，抱着多听多学的谨慎态度，他去请教“家园”园长，体育委员具体做些什么。是不是需要肩挑背扛？
学姐园长当场笑出了后槽牙，说他迂腐，教条。“职位嘛，只是个名称而已，哪有界限那么严格的？关键是有一颗为组织效力为大伙儿服务的心！”
园长的拳头几乎在那个“心”字出口的同时紧握并高举起来，如同一面昂扬向上的旗帜。尚处于懵懂之中的顾盼立时感受到了来自组织的召唤。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对即将指派给他的任务满怀憧憬。
权衡一二，园长根据顾盼报名以及面试时所提供的个人特长，安排他协助宣传委员设计复印海报和宣传单。
宣传委员也是个学姐。性格爽朗，语言丰富。顾盼与她沟通顺畅，工作进展顺利。
任务完成后，俩人起身准备离开“家园”办公室。
顾盼站起时，刚巧踩到桌下一根横卧的旗杆，随之一个重心不稳，肩头不慎撞击身侧一排书橱。岂料这举动竟引得学姐惊呼“当心！”。
女生高分贝出其不意那一嗓子，以及惊恐圆睁的双眼，令顾盼立即意识到头顶方向袭来的危险。他赶紧缩了脖子。
待学姐手抚胸口，作心有余悸状，顾盼方才缓缓抬头。他弓着身子，侧视右上方，只见橱顶一块木板斜逸而出。
他正欲抬手将其推回原位，学姐说了句：“等等……拿下来吧！我想再看看！”
那是一块长方形宣传板，外面包着牛皮纸。顾盼取下后递给伸手相接的学姐。她揭开包裹物，捧着，细细观察那上面略有褪色、偶现斑驳的图案，竟像是被抓去了某个久远的时光。
少顷，她回过神来。见顾盼正一脸狐疑盯着她瞧，立刻恢复常态打趣道：“怎么，被我的美貌折服啦？”随即笑出了双下巴。
“是，折服！学姐，这有什么特别的吗？”顾盼指指这看起来平常的板。
“它是‘启爱家园’曾经一任宣传委员画的，给你也欣赏一下吧！”学姐将它转个方向，递向顾盼。
顾盼在学姐肃穆的神情感染之下，接画儿的手顿时郑重起来。他手托画板，凑近了分辨它的质地，道：“油画啊！”
“是的，不是电脑做的。”
顾盼不禁用指腹轻触那画上彩色的起起伏伏。“画得真有趣味。”
“是啊，所以虽然宣传板一经使用就没有存在意义了，但是家园还留着它……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幅画的作者在画完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顾盼听出来，学姐嗓音里抖动着一股哀凉。眼中的悲戚之感在拼命仰头眨眼之后方才褪去。因此他的语言跟着小心谨慎，唯恐不合时宜。
“作者，也是一位学姐吗？”
“嗯，是的。但我没见过她。进校之后加入‘启爱’，看到这幅画，才有人告诉我这里曾经有个文静的宣传委员，可惜出意外离世了……”学姐说着，眼里又开始流动起恨不相逢的遗憾。
“学姐你节哀！”
顾盼低头再观这幅作品。它反映的是环保主题。画面中的地球并没有被作者处理得面目狰狞。它更像一张表情戏谑的脸。被拟人化的地球，头顶插着几根烟嘴样的烟囱，不断排放废气。下巴底部则是因为厄尔尼诺所带来的三尺垂涎。顾盼自认为不是鉴赏美术的高手，但仍能看出这幅画最吸引人之处并非在技法上。而是作者心无旁骛单纯的构思。
他被深深吸引，沉浸在画里。越看越产生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自语道。
“嗯？你是说这幅画吗？”
“对，眼熟。”
“见过？不大可能吧。你进大学前，这幅画就已经收起来了。据我所知，没有再展出过。‘家园’来来去去的志愿者，都觉得它很圣洁，极少有人动它。即使看，也只打开一会儿，马上复归原位。今天刚好你碰到，差点儿砸下来，我才想着或许她希望被我们再欣赏一次呢？”
“哦……”
“至于你说的眼熟，很多人创作环保主题的作品，在某些局部有不谋而合之处也不足为奇吧？”师姐略加思忖道。
“是的，有道理……”顾盼不经意目光下移，却不料被某一角落的个性签名吸引过去。写的是“启爱家园”，但那个字体，以及用色。他确定在哪里见过！确定！但他这次忍住没说。
顾盼将宣传画重新用牛皮纸包好，塑料包装绳也按照原先的样式系紧、打结。
他把这幅逝者的画作包裹好放置回原处，却将疑惑随身带走了。
2
离开“启爱”，顾盼没有径直往家赶。他在校园里骑车转悠。
楼群一排排倒退而去，他的车龙头在熟悉或是陌生的小路上缓慢前移。他需要观察，需要某些视觉刺激来帮助他找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是的，一定在这里。它和经管学院的日常有关。人或物，动态的，或是静态的。也可能是某一处景致。是迎面而来的假山醉石，藏书楼，也可能是白炽灯管总要坏掉一根的小卖部……
顾盼一个急刹！单脚点地。他迅速掏出手机，打开久未接到提示信息的那个网站。
“馨愿”的作品集下，他凭记忆飞快地寻找。早期某个视频里，他记得台阶，台阶一侧几盆绿植，绿植被宣传画挡去了一半。视频主题是“午后”，音效则是时有时无错落的人声和脚步声，以及时不时由远及近的自行车铃声……
顾盼重又点击开，看着终于现身的戏谑的地球，和右下角“启爱家园”的个性字体，他产生了一种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的兴奋感。但随即，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他克制着不去胡思乱想。他试着用开阔明亮的思维去构建那幅画作与“馨愿”的关系。
对，“馨愿”曾经路过当时正展示中的环保宣传画，随手拍下，而后制作了白噪音视频。一定是这样，这是最接近事实的解释！
顾盼踩着他的自行车，一路往公寓方向去。每到路口，他都不自觉地按出一串铃声，似乎是在呼应那视频里的戏谑和奇异。午后，那是“馨愿”的，可是油画作者那时却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午后……顾盼在自己制造的铃声里奋力踩踏，他认为夸张的肢体能够更快帮助他忘却。
可是回到家，他忍不住还是用电脑再次浏览了那则视频。他仔细观察每个细部。除了画面，声音，他似乎还想嗅出那时的气味。像每一个真诚缅怀逝者的人那样，他安静坐着，不希望被打扰。
就在这静坐的半个小时里，顾盼第一次为久未露面的“馨愿”感到不安。他与这位视频作者的关系曾经是最简单直接不掺杂情感因素的那种。然而却因为白天与“家园”学姐的一席谈以及对签名的记忆挖掘，而极有可能演变出他单方面的“牵肠挂肚”。他有些忿然。他恨自己的执着。
但某种莫名难言的牵挂还是产生了。
PP君留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一直有个猜测，你是经管学院的校友，是吗？你见过的那幅环保宣传画，我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亲眼见过。画作十分灵动，构思真诚巧妙，我很喜欢。估计你也是，所以才会忍不住拍下来，后来又成为你作品中的一部分，是吗？有机会真希望能和你聊聊学校，聊聊经管学院的过往和现在。
私信发送出去，顾盼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段简直就是令人厌烦的话痨和窥私爱好者的表现。他熟悉“馨愿”的语言风格，冷静、简洁。所以他不敢想像她读信之后的表情以及关掉页面时弃之如敝履的动作。
唉，你这个蠢猪！顾盼用他坚持数月举握哑铃的手捏了拳头直呼脑门。用力太猛，头震得发痛。他皱眉苦笑一声，自语道，这就是一时冲动的代价！蠢猪，请你以后长长记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