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用早饭的时候,蓝一的心都没有平静下来。虽然她还是坚持亲手帮阿恒喂饭,但是眼神却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盯着他,一直游移不定。
好在因为自身特殊原因,阿恒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调皮捣蛋 ,该吃饭的时候就乖乖的吃,煮的软烂的米粥不过是平常的食物,可他却总是大口大口吃的香甜,所以这顿饭倒是依旧进行的很顺利。
用过早饭后 ,柱子夫妻让阿恒再三保证不会忽然消失,才各自出去忙活,准备忙完这一季就收工回家,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的守着阿恒。
阿恒自己却也是这个心思。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的陪陪爹娘,尽量多的教蓝一一些东西。这样即使他走后,他也能少些遗憾,蓝一也能在学问里寻找自己的精神寄托。
今儿个的打算既然是教画画,阿恒一年不曾描绘,已觉得有些手生,便先拿起笔随意在纸上画了个背着手站立的小人。
只是他功力深厚,这小人虽寥寥几笔,却画出了十足的韵味,看的蓝一连连称赞。可是打量了几回之后,她忽然觉得这小人很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在何处呢?记忆却又模糊。
她正使劲想着,阿恒笔下却又刷刷几笔画出一个倒立的小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更浓厚了。可是记忆却依旧没有头绪。
“姑姑 ,你喜欢画人物吗?”
蓝一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那以后我都慢慢的教你,今天就先教你画最简单的兰草。”阿恒说着,便在纸张上画出一根浓淡相宜的兰叶,“姑姑你看我的笔法,我再示范一遍。”
阿恒胖嘟嘟的小手有些笨拙的握着笔,笔下墨色却行云流水。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画面,笨拙却又流畅的笔,画出的栩栩如生的画?蓝一愣愣的看着他的小手,脑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只大黄狗,用爪子笨拙的在地上画着图案的场景。
“啊!是了!是阿黄!”蓝一脑中如一道闪电闪过,忽的记起在那昏暗的地里,昏黄的油灯下,那只不只会写字还会画画的阿黄。
蓝一拿起阿恒跟前的纸张,仔细的看着那两个小人,终于记了起来,那时阿黄画的转胎位的图形,便是一模一样的小人形象。那时忽然通了灵的阿黄,又莫名其妙恢复原样的阿黄,难道,竟然是他么?
可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蓝一又觉得离谱。神君投胎到平民百姓家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还会投胎到狗身上?
可是她又特别想知道,那个曾鼓励她逃出魔窟,陪伴她历经生死,又忽然消失无踪的大黄,到底去了何处。
想了又想,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阿恒,你投胎到兄姊家里之前,是一直都在天上吗?”
“没有,也去过别的地方。”
“去过哪里?”
阿恒转过头看着他,笑出碎玉般的牙齿:“姑姑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这小人儿我画出来之后就意识到,是瞒不住了。”
“啊?!真的是你?!!阿恒!”
“没错。”
“那个会写字画画的阿黄?让我一起逃走的阿黄?”
“是。”
“和我一起躲在祠堂和地道里的阿黄?!”
“是我。”
蓝一依旧不可置信的凝视着他:“可是,你怎么会?”
“巧合而已,当时阿黄被人踢中了命门,暂时离魂了,我恰好投胎,就误打误撞了。后来幽冥府君发现出错,就派使者纠正了回来。”
“纠正了回来?是在地道里吗?”
“是。”
蓝一回想着前事,终于一件件的都串联了起来,心头已如奔腾呼啸的河海,许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何幸,原来仰慕的人,一直在她身边。
“所以后来神君显灵,其实也都是阿恒你操作的?”
“是,是我的主意,所以就此改变了禹城太守的命数,他前几日已经死了。”李亘没有再隐瞒这些,可还是隐瞒了因为放心不下她 ,才决定带着记忆投胎的事。
“他死了?!”蓝一大惊,“所以你才要受到惩罚吗?”
“幽冥使者已经尽力去弥补,这次或许能逃过一劫,只是以后不能再管这些了,可是姑姑,你觉得我应该坐视大梁的覆灭不管吗?”
“如果你不管,那便不是李亘了,”蓝一熠熠的桃花眼透过阿恒的眸子,似乎看透了李亘的灵魂,“我这一年了解了很多有关神君的事,他总是说自己想当道人,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有抱负有热血,责任信义都大过天的人。”
李亘似乎这时候才认识到另一个不曾了解的她,她原以为她历经磨难,却依旧葆有着天真的姑娘,却不想竟然这般犀利透彻。
看他盯着自己发呆,蓝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恒你别笑话我,我瞎说的。”
“没有没有,姑姑说的很好,可以称为恒之的知己。对了姑姑,还没有告诉你,我名李亘 ,字恒之,所以现在以恒为名。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李亘,或者恒之。”
“李亘,字恒之,这个名字真好,”蓝一拿起笔在纸上缓缓的写出了这几个字。她的字写的清秀又飘逸,可是看着看着,声音却低沉下去:“只是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陪着阿恒长大,看到阿恒十九岁的样子。”
李亘拿起笔,在纸上写出“蓝一”两个字来,又在后面写了“唯之”两个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万物之始,万物之源。我的字是恒之,先宣帝曾以恪之为字,与我立下恪之恒之,大梁兴兮的诺言,约定共同守护大梁。今天我便送姑姑表字叫做'唯之'如何?”
“唯之,恒之,唯之…”南一轻轻的念着,心头如涌动的春湖,跃起层层波纹。她心里似乎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却还是问道:“何意?”
李亘执笔又画出一丛姿态卓绝的兰,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低声道:“无论今后我的灵魂是生是灭,是上天还是入地,都会永远将姑姑放在心里,只希望姑姑无论任何时候都能好好的活着,活的安宁幸福,不负我带姑姑出逃的初心。”
她不能阻拦他的脚步,他终究还是会离开。蓝一心头如同时被几十只烙铁烙过一样,疼的几近麻木一般,她跟着他的笔触画出一道道狭长的蓝叶,轻轻的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