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鬼难缠
武甲试图挣扎爬起来,但”哗啦“金属声作响,她马上又跌进了稻草堆去。 余小玉这才发现她的双手双脚被厚重的铁链拷在了胳膊粗的牢车栅栏上。而且从背上血迹斑斑的衣衫来看,她之前似是遭受了酷刑。
“小……师……父……”武甲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家……主上呢?
“江大哥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分开至今已有十天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虽然余小玉离开时,江文津没痊愈,但看眼前武甲此般惨状,也只能先安慰她了。
“那我便放心了……”
武甲得到了余小玉确定的回复之后,心下大安,强撑着的那股气便松懈了,人又倒了下去。
虽隔着牢车栅栏,余小玉也能清晰看到她的手腕脚腕都被割伤了,伤口外翻皮开肉绽还夹杂着草稻碎屑,惨的很。
她心中惶恐的很,倘若当时与江文津一起被抓的话,百口莫辩的她有很大的可能就被关在哪个阴暗的牢房里不见天日了。
“你在和她聊什么?”
余小玉本在想着事情,突然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如鬼魅般突然响起,吓得她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子,原来是一个身着红色劲装的年轻男子。
那人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眼睛耐人寻味地盯着余小玉。这人名叫龚尚,是这伙官差中的一人。
余小玉心知此时不能露怯,面色强装镇定道,
“回这位客官的话,我与她素未相识,并未聊什么。只是见她可怜,问她疼不疼罢了。”
“疼,应该是不疼的,要不你试试?”
龚尚戏谑地挑眉,盯着眼前这个半高的乡下小娘子兀自狡辩。
“不用了,谢谢官爷好意!”
余小玉下意识就拒绝了。
“你胆挺大啊!你多大年纪?何方人士?老老实实从实招来!”
龚尚听闻此话,忍不住邪笑了一下,边说边从小腿处的皮艄里抽出了一只短剑,不紧不慢地修理着指甲,抬眼上下打量着余小玉。
余小玉感觉他扫过的地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
“大人,我冤枉啊!我只是得到吩咐过来喂犯人吃饭的啊!”
她的脸上写满了冤屈,心下却不断叫苦,也不知这是哪个阎王殿的小鬼,怎么这么会找人麻烦。
龚尚可不管她怎么回答,他单手用短剑耍着剑花,带起的剑气擦过余小玉的脸颊。
“听说这女犯武艺了得,那天只身一人便杀了我们五个弟兄……抓到她之后,为了给弟兄们报仇泄愤,我一天隔断她一条筋。你仔细瞧瞧现在的她,手筋脚筋全断,已经是个废人了……”
听着龚尚描述的血腥,余小玉眼睛都瞪圆了,原来这人压根不是什么小鬼,而是阎王本人。
“官爷真的误会我了,我名叫余小玉,只是这客栈的一个帮工,无父无母,唯一的兄长去岁也被征走从军了。上个月我家嫂嫂死了之后,掌柜的好心收留了我,我才有个栖身之所……”
余小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半真半假地交代着。
“是吗?”
“如若不信,官爷可以去查证的!”
龚尚冷哼了一声,见她死不承认正抬脚要往前,楼上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楼上叫住了他,
“阿尚!上楼来!”
龚尚被打断了步子只得暂且作罢,他朝余小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余小玉的心后知后觉地突突突跳起来——楼上包厢的窗户本就可以看到这侧院……
龚尚在路过一楼客栈大堂时,对门口坐着的一个小兵轻声耳语了一下,那人得令起身就往侧院去了,然后他便步履不停继续上到二楼。
二楼的包厢,桌上摆着华大娘和余小玉方才在厨房里做好的素菜斋饭,旁边坐着一男一女。
那个男子二十七八,眉目俊朗,颇有风光霁月之姿。此人正是方才突然唤住龚尚的男子,也是他的义兄、当今祁王的心腹幕僚——霍柳庭。
另一个女子脸上缠着白色绷带,眉眼被覆,只剩朱唇外露。虽看不清面容,但坐姿端正、挺拔如松,不似一般女子柔弱如柳。
此人正是得到密告而去追捕江文津,却被武乙引燃炸弹被波及到颜面受伤的林阳萍——她也是今上德武帝林清巳的侄女,当朝唯一的女将军,今上亲封的荣威公主。
霍柳庭此时束手站着林阳萍的左侧,柔声劝道,
“公主,您脸色这伤已经有半个月不能再耽搁了,便让我送您去神医贺继祖那儿。此人是我多年至交好友,能医死人肉白骨,相信他一定能让你脸上的伤疤恢复如初的!”
荣威公主的声音十分依旧清朗,客气道,“感谢霍先生的好意!万幸在我受伤之际有你相救,此番恩情荣威感激不尽,至于其他就不劳先生再费心劳神了。”
“公主是我朝唯一的女将军,胸有丘壑志气凌云,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自是不会如世俗女子一般看重外貌,再加上您地位尊贵无出其右,亦无需凭姿色取悦男子……“
霍柳庭说的十分恳切。
荣威公主嘴角微笑,她只是有个女将军的虚名罢了,霍柳庭却说的她统领千军万马一般,
“霍先生过誉了,本公主亦是这凡尘的俗女子,也是珍惜自己的容颜。”
“那……?”
见对方盘根究底,荣威公主只能继续解释,
“御医秦翔之更精通治疮瘢痕,宫里的诸位娘娘,甚至宇文皇后都曾专门请他开方去疤,所以我打算回京之后再治罢了!况且我自觉我这脸上的伤看着骇人,其实并未伤到要害……”
“当时我自觉一鼓作气能抓到江文津等逆贼,却没曾想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幸得霍先生神算,得以发现了李景踪迹……”
“公主谬赞了,鄙人办事不利,还是让江轼奎和李景跑了!只抓到个死士!”
霍柳庭话语中透着深深的遗憾,
“但公主疗伤更为要紧!不若我们即日快马兼程、尽快回王都?公主您这伤是火药爆炸所致,与寻常伤疤颇有区别,还是今早医治的好!”
“……霍先生说的极有道理!那便听你的安排吧!”
见推辞不过,荣威公主不难猜到霍柳庭另外一层的顾忌,思索了片刻便应下了。
龚尚侯在门外,见义兄劝慰好了荣威公主,便朝他示意了一下,霍柳庭远远地用眼神询问,他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于是霍柳庭借故出了包厢,二人退到了楼梯处。
“我听到了她们之前的对话,那小女子绝对与这女犯相识!“
龚尚对刚才自己听到的东西十分肯定道。
“等下把她一同带走,记住切勿用强!”
霍柳庭淡淡道,但他还是用手指了指包厢里的林阳萍,对素来鲁莽的龚尚格外叮嘱了一下。
“大哥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龚尚知道义兄的意思。他们的主上祁王多年来一直钟情倾心于这位个五服之外的族姐,素来得到什么奇珍异宝第一时间都想着送给这公主,对荣威公主也是言听计从。若不是荣威公主配合帝后对祁王不断敲打训诫,前年祁王的兵权也不至于被削,他们行事也不至于手脚被缚。
想起了祁王对荣威公主那丧失理智的在乎,龚尚心中也有了几分忌惮,于是应了下来。
下到一楼大堂后,龚尚恢复了不羁的模样,随意地倚着楼梯扶手,朝掌柜华生招了招手。
“店家,我们那牢车里关押的这个女犯非常重要,但她现下受了伤又无人照料,我看你那厨房的一个小娘子手脚麻利的很……这样,我出十两白银,请她随我们走一遭!”
这年头,朝廷安定不到十年边疆战事又起,人心惶惶,十两白银买两个黄花大闺女都足够了。
掌柜华生只道哪个官爷看上小玉了。虽然自古民不与官斗,斗也斗不过,但他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到时候被家中娘子哭泣埋怨。
他寻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斟酌了一番肚子里的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龚尚的表情,语气讨好道,
“万分感谢官爷垂爱了,能帮的上诸位官爷是我等草民的福气……只是那小姑娘没什么经验,哪里知道照顾什么……嘿嘿,伤者啊!您给这么丰厚的报酬,要不我在附近帮你们找个经验丰富的妇人,不但娇俏,也识眼色……”
龚尚听到掌柜华生的回话,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的,一边不停地扫视着四周。
虽未再多话话语,但掌柜华生识人广泛,看出来这个官差不是个善茬。
想着后院的娇妻幼子,他心中顾虑万千,两相权衡只好妥协,
“……不过既然官爷看得上小玉,也算她的造化了,我去跟她讲一下,让她收拾收拾吧!“
说着抬脚就要走,却被龚尚横手拦住了。
“不用了,我方才已经与她讲过了,她欣喜得很,当下便同意了!”
龚尚信口雌黄,张口就来,也不管说的人家信不信。
“那便好……”
掌柜华生咧着嘴干巴巴地陪着笑,他自是不信的。
二人一同走到那侧院入口,掌柜华生看到了余小玉,好歹相识有一段时间了,他对这个在店里前前后后帮忙的小姑娘也算颇为喜欢,只道她在此平白被人瞧上,连个明媒正娶都落不着就被人带走,也是无妄之灾了——此刻的他哪里能料到余小玉牵涉到的惊天官司。
余小玉此刻还端着那碗黍米饭站在侧院的牢车旁,刚刚龚尚离开后立马招呼了一个小兵看着她,她一直不得脱身。
半刻后,见着自家掌柜的也跟着那男子后面过来了,她连忙道,
“掌柜的,我后院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龚尚冷笑了一下,感受着她的垂死挣扎,“呦!这么勤快呢?赶快进到这牢车里吧!”
那小兵听言立马麻溜打开关押武甲的牢车,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直接把余小玉推了进去。
那人动作过于粗鲁,余小玉手中的饭碗直接打翻在地,甚至猝不及防地踩到了躺着的武甲,但武甲只是闷哼了一句,便依旧躺着没有动作。
“小玉,你随官爷们此去好好照顾这女犯!好好保重啊!”
掌柜华生只来得及叮嘱了一句,随后又被那小兵推出了侧院。
等霍柳庭扶着荣威公主从二楼回到了楼下的马车之后,众官差便前后骑马簇拥着公主的马车和牢车离开了。
看着远去飞扬的尘土,掌柜华生心下知道等下回到后院不好与自家娘子交代了。唉,只能说被官爷瞧上,不必再做这下等人的活计,也算是这辈子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