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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厨”培训中心。
“嘿，同学，能帮个忙吗？”隔壁灶台的女士端了只小碟子来。玻璃小器皿中央一小颗裹面油炸的猪肉和一小块菠萝，亮锃锃，发着光。
顾盼熄了炉火，疑惑地瞧瞧：“您这是……”
“麻烦你帮我先尝尝味道，觉得行我就再拿去给老师鉴定。我最近感冒了一场，味觉还没恢复好，怕弄得太失败了。”
“好的。”
顾盼细细咀嚼完，对于这道家常粤菜的酸甜度和肉质松软度进行了些主观评点。女士听罢，向他比了个OK。
随后他们又一次自我介绍。“我叫顾盼。”，“我叫张茉，请多关照！”
近段时间，顾盼从理论上掌握了一些常见食材的辨别和选用方法。对于基本的中餐烹饪手法有了初步了解。还在老师建议下添置了些实用厨具。
但真正实操环节的到来，才让顾盼兴奋。少年蓄势待发。
这节课教的是某权威点评网站上，家常菜受欢迎程度排名前三的菠萝咕噜肉。顾盼暗暗比较了他和张茉同学成品的口感，觉得自己比一个主妇的手艺还好，不禁骄傲起来。深深感到某种长期潜伏的天份正在等待爆发。
下课后，顾盼去取车。楼下非机动车停放点，他遇见了来取电动车的张茉。
“顾盼，看你样子，还在上学吧？”女士提及“上学”二字，嘴角自然而然翘了起来，母性流露，表现出对于经她目测认定的一个孩子的关爱。
“是的，大二。”
“现在学厨艺是为将来成家做准备吗？”张茉半开玩笑。
“学做饭挺有意思的。”顾盼听出对方问得随意，便轻松回答。
“嗯，是有意思。各种菜系的经典家常菜都有机会学个一两样，就不信我那丫头不爱吃饭。”
顾盼经这句话提醒，想起报名那天负责人所说的有人与他志向不谋而合一事。再结合张茉的体态身高，基本确定那个与他“共鸣”之人就是她了。
“你女儿多大了？”顾盼跨上车，一脚踩到踏脚上，但不着急动身。
“她啊，五岁。挑食，遇见特别喜欢的，能主动吃些，但也不多。去医院看过，检查不出什么，医生说，可能和情绪有关。让家长不要给孩子压力。我一想，五岁，学还没上呢，哪来什么压力？要实在说影响孩子情绪的，只有……”
“哦。”顾盼察觉张茉欲说还休，推测这其中可能涉及某些家庭隐秘之事，不宜追问。
“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改进厨艺。每天变着花样给孩子弄吃的。孩子嘛，都喜欢新鲜的东西……”
“没错。其实不光孩子，大人也是。有时候也得费些心思，哄着吃饭。”顾盼把着龙头的双手不禁握得更紧了些，感到晋升御用神厨之路任重道远。
“嗯，说得对！那行，我们下周见！”张茉车头一拐，调速把手一拧，车身向前方迅速驶离。
车轮飞一般碾过水泥砖铺就的小路。顾盼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两排香樟树守立的路口。这是他第一次注视年轻妈妈的背影，他说不清究竟和别的女性差别在哪儿。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小到大，从未在母亲李丹霞那里得见。
2
顾盼回到小区时，太阳刚落山。下午两点开始的培训课，待学员们将各自成品打包好，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做菜天份各异，每个人从老师那里获得的评价也各不相同。
老师说，顾盼做的菠萝咕噜肉是今天全场最佳。
这番专家级别的肯定也是顾盼背着打包盒绕行至凌寒露楼下的动力来源。
他仰头望着熟悉的阳台。客厅的白炽灯光已经亮起。但他猜想这公寓的女主人此时的活动区域，或许是在另一面的厨房？她除了烤海盐芝士蛋糕，做炒饭，还会不会别的？或许会，但并没有动力去讨好自己。
他想把这盒温热的菠萝咕噜肉送上楼。
脑袋里迟疑着，脚步却跨了出去。他昂首挺胸，把本来温情脉脉送餐的举动，硬是表达成了视死如归。而按动门铃那一刻，才是真正心脏狂跳。
凌寒露先是在室内应了一声。可是隔了约莫两分钟，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门口。
她一开门看见顾盼，无神的双眼似乎瞬间被启动。但即刻又黯淡下去。
“请进！”单身女人的家再次向少年敞开。
顾盼进门。发现刚刚推测有误。这屋里只有客厅亮着灯。沙发上薄被揉成一团，像是经历过某种温柔的浩劫。
凌寒露缩回薄被里，歪靠在沙发一头。她招呼顾盼坐下。
“凌老师，您这是怎么啦？”顾盼把背包搁在茶几上，“脸色非常不好。”
“还是老问题，有点头晕胸闷，没事，躺躺就好了。”凌寒露在软塌的皮质沙发里欠欠身子。
“我去开窗。”顾盼把被子往上拎了拎，随后跑去阳台方向。
“你今天来有事吗？如果是学习上的，恐怕得改天了，我这个样子……对不起！”凌寒露用尽全力道着歉。
顾盼这时回到沙发边蹲下。他见凌寒露额头渗着细汗，便抽了纸巾捏在手心里。担心替她擦汗太过造次，就叠好递给她。
“您有胃口吃点儿东西吗？酸甜的那种。”顾盼不自觉朝着背包望一眼。
“山楂？樱桃？还是……”凌寒露看少年的一对鹿眼滴溜两下，可爱无比，顿时觉得症状减轻了些。
“是这个！”顾盼拉开拉链，取出餐盒。透明塑料盒内壁已经凝结了不少水油混合的小珠子，成品的卖相也有些蔫儿。这对于他一个正在往厨艺精进道路上不断进取的人而言，显然已经不完美了。虽然常识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但他还是不免有些沮丧。
“拿近了我看看！”凌寒露戴上她的大板材框眼镜。
顾盼羞涩起来，勉为其难托着底，展示他的作品：“可能，已经不那么好吃了。”声音越来越弱。
“哟，是咕噜肉呢！怎么想到买这个来？”
“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少年托住塑料盒的手甚至微颤起来。
“特地做给我吃的？什么时候学的手艺啊？”
顾盼嗤嗤一笑。他觉得女人如果摒弃那些可怕的审美，完全任由自己味蕾和感官做主，在美食面前果然是能精神起来的，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是特地为您学的。我去热一下！”
凌寒露在少年背影里愕然。如果说这个孩子是她近一年来看着长大的，丝毫不为过。她记得六一橱窗，父亲节车站，那时除了寡言，更有少年的郁郁之气。那时他的肩背也不似如今这般宽阔，就连发型也……他变得强势，一种礼貌的强势。
“可是就因为他变得更优秀了，我就可以接受这份暧昧吗？”凌寒露将手臂垫在脑后。听厨房里油烟机响起，炉灶被点燃，不一会儿酸甜气味弥漫开来。她甚至觉得这酸味刺激的不是味蕾，而是心脏。那个像小动物挂件一样随时附着在顾盼身上的年轻姑娘啊，凌寒露怎么可能越过那幅在她看来亲密无间的画面去享受此刻少年的关爱？
不消五分钟，顾盼把咕噜肉重新装盘端了出来。他递过去一双筷子：“尝尝！”
尽管没有胃口，但是凌寒露看得懂顾盼满眼的期待。这份善意，无论如何都应该扶持的。她夹了一块。
顾盼离开前，凌寒露请他给保温杯里续了热水。他看看杯子里色泽多样形态各异的花草，又贴近了闻闻。
“同事送的花草茶，据说西南山寨里的百岁老人都喝这个。”凌寒露看出这家伙好奇，便主动解惑。
“还挺香的。不过要论养生，我更信食补。就是我做的菜。”顾盼指指自己胸口，唯恐这女人接收不到他的决心似的。
“真想象不出，你这么小小年纪居然开始磨炼厨艺了。”凌寒露不敢轻易将这少年学习新技能的目的与自己挂上钩，“呵呵，真不简单！”
“才刚开始，一定会越做越好的。以后我每周给您送一道过来，可以吗？”顾盼将杯子搁到凌寒露跟前，“要是您不介意，我可以买了材料过来做。慢慢儿还会有别的菜系。”
“刚才忘了夸奖你，手艺真的很好。可是真不用那么麻烦，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觉得，学习之余如果你有空闲，应该多出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了解些就业行情，这样对你更有帮助。”凌寒露脑中那个齐刘海小作精一闪而过，让她不由得循循善诱。
“凌老师，正是因为您，我才愿意去了解世界的。您看着我就行。当然最好不过就是，您陪着我。愿意吗？”
“我……我累了，你早些回去吧！再说一遍，菜做得很好吃！”凌寒露感到两腮烘热。她竭力控制，但也知道白炽灯光下，那些努力都是徒劳的。
“行。您好好休息！”顾盼转身前不忘替女人将薄毯重新掖好，确认她经由他的手重新拥有了“襁褓”里的安逸舒适之后，方才安心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凌寒露忽然觉得这间屋子大了不止两倍。
门锁声，几个月前某天，她几乎以此刻相同的姿态听过，当时衣衫不整地两眼望天。然而今时今日，她与那少年的告别似乎更像是下一场重逢的约定。
她闭上眼，脑袋里涌出许书屏那小圆盒的粉红青春，还有古镇饭馆里梁辰精心切成小块儿的红烧蹄髈，耳朵里则是她们俩关于忘年之交的热烈讨论。
她真想睡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