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5）
重金属音乐在屋内回荡，屋内的少年、少女恣意舞动着肢体，灯光昏暗，他们嘴上全都叼着烟，还有酒杯，四处都是烟的味道，地上散落着打破的餐具跟翻倒的酒瓶，酒精沾染着沙发，他们甚至涂抹在墙壁上，像是喷洒而上的鲜血。
邻居在门外砰砰砰的大声敲着门，但屋内没有人要理会。
所有人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们沈浸在毒 品、烟、酒的快乐中，音乐越放越大声，他们也离这个世界越来越遥远。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为什么活着？
但即使问了他们也不知道答案。
他们堕落，所以存在，这是他们唯一知道的事情。
邻居找来管理员，继续敲门，却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打算报警，现在虽然仍然是白天，但巨大的声响跟随意重摔的噪音，已经引起邻近住户的不悦，加上从门缝底下飘散出的味道，在在都让邻居们警铃大响。
此时苏方琪从电梯内加快步伐出来，她看见一群人在家门前，连忙鞠躬道歉。
「对不起，是我女儿带朋友回来，我现在就叫他们安静一点！」
苏方琪不断道歉，被社区总干事皱眉的目光看得羞愧不已。
其他邻居指指点点。
「你女儿不是死了，怎么又回来？」
苏方琪涨红脸，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现在就进去叫他们安静。」
苏方琪背抵着门，全是冷汗，她竟然不敢在邻居面前打开自己家的门，她害怕被邻居看见屋内的景况，更害怕自己会看见无法预料的画面，她脸上陪笑，不断鞠躬，邻居知趣，终于散去。
只有总干事留到最后。
「大家都是邻居，我也不想报警，但这个味道不对，你要注意一下。」
中年的总干事，对着苏方琪的脸，傲慢地说着，神色鄙夷。
苏方琪完全说不出话来，她身为社工，又怎么会不知道，整条走廊都弥漫着K烟的味道，她唯唯诺诺的称是，亲眼看着总干事进入电梯之后，才敢小心翼翼的插入钥匙、打开门锁。
果不其然，屋内一片狼籍，所有人都像中邪般的魔灵，在屋内摇晃。
他们以为自己在世界的尽头旋转，其实他们只是漫无目的的在屋内行走，他们以为自己脱离星球的引力，其实他们仍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苏方琪气急败坏，还来不及找到晓真问罪，就看见自己的女儿衣衫不整的躺在沙发上，还有苏方琪不认识的男人在她身上。
苏方琪完全不敢置信，她气到全身发抖，她用力拉开那个男人，又踢又踹，几乎目眦欲裂，她甚至扑上去咬，咬出一块血来，男人回过神来的吼叫声，终于把所有人拉回现实。
苏方琪举起桌上的刀，挥舞着要大家出去，大家这才被唤回人世，扫兴的拿起背包各自离开。
躺在沙发上的晓真双眼迷离，看着眼前母亲的叠影，痴痴的笑着。
她说。
「妈，我怎么又梦到你？」
苏方琪蹲在地上，不断哭泣，她能怎么办？
那天之后，苏方琪几乎寸步不离，她知道晓真吸毒，但她也不敢报警，她只能守着女儿，看女儿沈迷在毒 品里，在遥远的世界。
偶尔晓真会醒来，偶尔会出去，苏方琪总是很恐惧女儿再也不回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丈夫到南部去拍片的关系，晓真这几天即使夜不归营，也会在清晨之际回到这个家。
几天之后，晚上的饭桌，苏方琪鼓起勇气。
「晓真，我们把那个戒了好不好？」晓真又对她笑。
「那个？你说这个吗？」
晓真从口袋掏出胶囊，就丢进嘴里，配着肉一起吃下去，苏方琪竟无话可说。
她的眼泪落在饭里，晓真反而安慰她。
「不要哭，你不是说，所有问题都可以被解决吗？」
苏方琪看着晓真的脸，是，她念咨商，身为社工，她从以前就告诉晓真，任何问题都可以被解决，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不会被接住的人。
「但你怎么没有告诉我，爸爸外 遇了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
晓真傻傻的对她笑，起身飘飘忽忽的回去，哼起儿时的儿歌，晓真的歌声很好听，流淌在这个空间里，像是梦呓，又像是随口哼唱。
苏方琪整个人都傻了，晓真知道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这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但晓真怎么会知道？
她为了面子、为了女儿，忍耐着丈夫的外 遇，说服自己那只是突发事件，只是丈夫一时的肉体出轨，就像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只要拉完肚子就没事了，但为什么晓真会知道。
「他外 遇的对象是我同学的妈妈啊。」
晓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会发出萤光灯的贴纸星星。
药效开始发作，天旋地转，就像是真正的星星，那些是爸爸以前替她贴上去的夜空。
「学校的同学说我的爸爸是小王，说我是小王的女儿。」
晓真笑着，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苏方琪终于知道，为什么女儿从高中开始，就不愿意去学校上课，而身为社工的自己，却只是不断地想辅导女儿，想让女儿「变好」、「变正常」，但最不正常的其实是自己，压抑着所有情绪的其实是自己。
她没有告诉晓真，爸爸做错事了，女儿为什么要受苦。
「晓真，我跟你爸离婚，你不要这样，我们搬家，我们搬家好不好？」
苏方琪急切地开口。
晓真对她摇头。
「不行喔。你不是想要完整的家吗？」
「什么意思？」苏方琪心脏紧缩。
晓真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抚摸，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里，有新的生命，我也要做妈妈了。」
晓真掏出更多的药丸，往嘴里倒。
「等她出生，我也要告诉她，为了她，我可以回到我最讨厌的家，忍受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苏方琪坐倒在地，几乎崩溃。
她脑海中响起向安婕的声音，如雷鸣，重重的打在她的脑袋。
诸世一切，皆是因缘果报，你不斩断恶缘，业力只会继续滋长，繁衍出更多罪行，你的子女不到真尊底下修行，将会继续为恶。
她结下更多恶缘，全是你做母亲的不够尽责。
苏方琪发狂似的尖叫。
在她的尖叫声中，晓真仍然痴痴地笑着。
苏方琪终于知道，这才是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