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人收留
余小玉费劲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她躺在一个的床榻上，眼前是一个梳着坠马髻、身着黄色绣花锦衣的小妇人。
“胡、胡姐姐？”
余小玉有点不可思议，眼前的的女子虽然装扮陌生，但似乎是以前王家湾的胡家大娘子。
“可不就是我嘛！我们两年都没见了，你都是大姑娘了！你不是和慧能师傅在庵子里吗？”胡娘子满心疑惑，关切道。
“胡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余小玉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索性回问。
“前年春天，我不就嫁到安福城了嘛，这便是我婆家开的客栈！”胡娘子有些羞赧，又有些得意。
“安福城……我已经到安福城了啊……”
余小玉记得一些胡娘子婚事的细节，但有点不可思议。王家湾是西陵城辖下，离安福城有七十多里路，没想到随马跑的脚程和她这两日行的路程，竟然让她到安福城了。
“没到城里呢，这是十八里铺，离安福城还有十八里呢！”
胡娘子好心纠正，
“你怎么这副样子到这里了？幸好我家婆婆心善把你从路边救了回来洗干净脸了，不然我都认不出来你！”
余小玉只得把这两年其他的经历简略地和胡娘子讲了一遍，当然减掉了被江文津等人掳掠的敏感过程没说。
胡娘子素来心善，此时听到这两年余小玉经历的生离死别，再看着眼前这个孤苦无依的余小玉，她禁不住垂泪起来。
“胡姐姐……胡姐姐莫哭……今生的寿限是上一世的业力所致，我姑母只是早我们一步进入轮回。上一世的因果也让我们今生相遇，我们只需在余生继续与人为善，造善业，下一世便能团圆。而且我姑母也说，心中若有她，眼前一花一草、一星一尘皆是她。”
余小玉安慰道。
胡娘子听完不停拭泪，好一会方才冷静下来拉着余小玉的手说，
“菩萨保佑，让我遇到你也是上天的安排！既然在王家湾你已无人可依，便在姐姐家这留下来吧！你我自幼相识，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人居无定所流浪下去……”
说道此处又无法自抑，呜咽起来。
见胡娘子泪落不已，余小玉脸上也是戚戚。
胡娘子见她听了进去，便连忙道，
“正好前日个我吐个不停，想必是又有喜了，原本我那大姑娘珠珠才一岁多，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将来我这肚子大了也没法子好生照看着她了。好妹妹，你便留下来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就当姐姐这帮个忙了好不好？“
余小玉听言，想起那逝去的人和眼前胡娘子微凸的小腹，又参悟到了一点生命的神奇。
生而为人，或如蜉蝣暮死朝生，或如夕颜朝生暮死。人人皆得一生，人人终会一死，生死两重地，悲喜不相通。生命短暂，而不断循环轮回。
“恭喜姐姐啊……那就谢谢胡姐姐收留了！”
余小玉由衷地祝福着胡娘子，见推辞不过，便索性顺从地答应了下来。
另一边，胡娘子的家婆一听这是儿媳妇的旧识，便也放心收留了余小玉。于是余小玉就在这客栈安顿了下来。
这客栈名为来福客栈，虽然占地不大房间不多，但因为在安福城去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每日来往打尖住宿的客商路人也不少，生意倒是不错的。
胡娘子的家婆人称华大娘，早年丧夫，靠着这家客栈艰难地拉扯大了独子华生。年轻的时候她也很泼辣，毕竟一个寡妇开客栈很容易被人欺负。现在儿子华生总算娶妻生子独当一面了，他带着几个伙计在客栈前头招呼客人，而华大娘则带着一个唤作喜芽的胖丫头在打理着厨房。
正如胡娘子所说，她去年生下来一个大胖女儿，小名珠珠，孩子现在方才一岁多，还未断奶，肚子里又怀上了。
之前华大娘和华生也并未因头胎是女孩而懊恼，反而十分欢喜，待她母女二人也十分宽裕，胡娘子的日常主要在后院侍弄女儿。
虽然胡娘子叫余小玉留下来的由头是帮她照看珠珠，但其实她本来就是个麻利的人，即使肚子里又怀上了，但自己平日里带个一岁大的孩子完全是绰绰有余的。
余小玉见自己在后院帮忙实在闲散，正好夏日里出行的人多，客栈前院不胜忙碌，而她恰巧也会煮点斋饭斋菜，和华大娘说起这事之后，华大娘便叫她在厨房里帮厨。
六月里，天气开始燥热起来。
余小玉离了寺庙，便不再穿宽松的僧衣。华大娘也额外叮嘱了她，不要再唤人家施主了。
她挽起的乌黑双发髻，再穿着胡娘子剪裁有致的夏日葛布单衣，衬得整个人倒是秀气纤瘦的很。如果姑母还在世的话，绝对会夸她一句好一个俗世小娘子。
“小玉啊，来！大娘给你留了好东西，你等会吃哈！听大娘的，你现在正是长个的时候，不能再吃素了！”
厨房内，华大娘在客人点了菜的锅里巴拉出了一块大肥肉放到了碗里伸手递给余小玉。
华大娘自打儿子娶了媳妇、她又得了大孙女之后，便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苦总算尝尽了开始熬出头了。这两年的她也没了早年开店的那种泼辣计较，开始行善积德起来，只希望为儿孙多多积福。自从听媳妇讲过了余小玉的悲惨身世之后，她对这个在尼姑庵长大的小姑娘也是颇为照顾，希望多攒福报。
一旁的帮厨喜芽听闻，连忙说，“大娘，小玉打小在庵子里她吃惯了斋饭素菜，吃肉反而会犯恶心，我昨儿个还见她吃完肉了之后就往茅房跑来着！这块肉就让我帮她吃掉吧！”
本来余小玉没来之前，客桌上剩的好料多半是喜芽的份，这些年吃的她颇为圆润。她感觉余小玉才来没几日，自己都清减了。
华大娘很是不满，只当是喜芽“老人欺负新人”，于是瞪了一眼她，
“你都这么胖了！你老娘上个月还跟我诉苦，家里正愁着没人上门给你提亲呢！人媒婆说你丰腴过头，远近的人家都怕养不起你！正好啊，趁现在瘦一瘦，也显得人机灵些！”
喜芽被华大娘一顿训，在余小玉面前失了脸面，便讪讪然地退了出去。
“你不要管她，她就是个胖浑人！”
“谢谢华大娘的关照了！”
余小玉只好顺势感激道。
等到华大娘离开厨房的时候，她又寻了个机会把那肉夹给了喜芽，后者此时还有点气鼓鼓的，
“可不是我欺负你，我这也算是帮你吧？”
“是是是，辛苦喜芽姐姐勉为其难帮我吃肉吧！”
余小玉微笑不止，还朝她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喜芽见她这样，方才没有顾忌，大口一张，便吃下了那肉。
次日上午，有住客在大堂吵嚷着那床上睡着身上红痒难耐，客栈老板华生陪笑脸送药膏了都没用。华大娘赶紧安排余小玉趁着空闲在后院好好浆洗一下客房的被褥。
胡娘子本来也想搭把手，余小玉见她微凸的小肚连连拒绝，
“胡姐姐你仔细这地上的水，千万别摔了！你还是在一旁看着珠珠吧！”
胡娘子听言便应诺了下来，搬了个竹椅让珠珠在她们旁边扶着学走路。她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余小玉聊着天。
突然喜芽冲了进来，跑的略急，身上的肉都有点颤，
“小玉！小玉！前面来了一大队的官爷，我和大娘厨房都忙不过来了！你赶紧去前面帮忙！”
乍一听是官兵，余小玉有点犹豫，
“可我这还没浆洗完呢！”
“没关系，你去吧！反正不是说有虫子吗？正好泡一泡给它泡死掉！”
胡娘子劝道。
没了借口，余小玉只能跟着喜芽往前院走。
“小玉你可来了，正好他们还点了一桌斋饭，你赶紧来搭把手！”
华大娘瞧见了余小玉就松一口气，她能带着喜芽做十桌不重样的菜，但许是小玉在寺庙长大，她的素菜比她们做的更好吃。
索性只需呆在厨房，余小玉也不再紧张。
在三人的忙活下，店小二托着个托盘不断在厨房进进出出，麻利稳当地将一碗碗做好的饭食汤水送到了一楼大堂和二楼包间。
半个时辰后，见厨房事情都已经做好了，余小玉便想悄无声息地回到后院。她虽自觉是良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违法犯罪的事，但与朝廷通缉犯有了那么点联系，所以现下避开官差免遭嫌疑才是上策。
还没等她抬脚溜走，后面的喜芽慌忙拉住她的衣衫，对她哀求道，
“小玉，你帮个忙，过去喂那个犯人好不好，我害怕…… ”
她方才被华大娘安排去侧院给个女犯喂饭。虽然华大娘一再强调说犯人是女的，还被关在牢车里，但她怕的腿都开始哆嗦了，就是不敢去……
“我后院被褥还未洗完……”余小玉忍不住借口道。
华大娘看喜芽这么不济，便骂道，
“喜芽，你个怂人，真白瞎这体格了……小玉，你素来是个利索人！辛苦你替她去喂饭吧！后院被褥的事就换她去吧！ ”
说着，也不等余小玉推辞，就把手中的黍米饭菜递给了她。
余小玉无奈，只好接过饭菜走进了平日里停放客商马匹的侧院。
那院子里的马厩里停满了这群官差的坐骑马匹，院子正中间还停着一个栅栏泛黑的牢车，里面有个人衣衫褴褛，一动不动地趴着，身下的稻草甚至都隐约透着斑驳的黑红色，恍若死人。
她靠近牢车，那拉车的马匹略微不安的来回踱步，带动牢车前后轻微地摇晃了几下。
牢车中那人有所察觉，朝着余小玉这边慢慢地抬起了头。
透过那混乱不堪的头发，余小玉认出了这竟然是一个月前在静昭寺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女侍卫——武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