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刁平大婚的日子，小寻特意起了一个大早，他也不吃早饭，就站在衣柜前，来回试穿参加婚礼的那几套西装。
起初，我是感觉有人影晃来晃去，但因闭上了眼睛，我以为是在做梦；然而，当我皱起眉头睁开了双目，这才看清那是丈夫的影子，他正面冲梳妆台的镜子搔首弄姿。
我将身体软绵绵地靠在床头，声音懒洋洋道：“你父亲该不会——真在你这位同事的婚礼上，找他要人吧？”
小寻面现一副看好戏的期待与得意：“这我到现场就知道了！”
丈夫领着女儿同去赴宴，我没有参加刁平的婚礼，而是带着熬好的香菇虾仁粥来医院探望父亲和母亲。
然而，当我来到病房，没有看到母亲，却是眼见婆婆正陪护在病床边，她用棉签为父亲湿润着嘴唇，动作表现得轻柔而富有耐心，其似乎生怕弄疼了患者，这让我的表情不免一愣，是回想起昨天下午在医院背后那条僻静的茶巷内——偷听到小寻的父母之间的那番对话，婆婆的态度跟眼前的情景形成对比，这让我的心底仿佛塌陷成一个黑洞，感觉一股冷风正拔凉拔凉地吹撩着面额。与此同时，我莫名地察觉到心跳加速，一双手足也是冰冷得厉害，仿佛身体坠入进冰窟之中，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单独面对小寻的母亲。
“静美，你怎么了？”婆婆听到脚步声，眼见我站在门口，则是呆愣着没有入内。
“啊！”我柔和着冰冷的面色，僵硬着腿脚，来到病床边：“我母亲呢？”
“我一早过来，见你母亲太过疲倦，就让她回家休息了。”
“妈，真是辛苦您了！”
“你母亲才辛苦！”婆婆一脸心疼的模样：“我让她回家休息，起初她还不乐意，我只得威胁道——说万一她病倒，不仅无法照顾自己的丈夫，还要拖累我的儿子和儿媳，这样——你母亲才肯听我的话，说她下午过来。”
这才是我心目中那个和善可亲，总是有办法能说服别人的婆婆。
“啊！妈——”我提了提手中的保温桶：“这是我熬的粥，要不——您喝点儿？”
“我吃了早饭过来的，你吃早饭没？”
“吃了！”
“那就留到午饭再吃！”
婆婆见我坐在病床边，正在查看父亲的情况，便随声询问道：“静美，小寻没跟你一路啊？”
“啊！”我微笑地回答：“小寻参加同事的婚礼。”
“就是那个叫——名叫刁什么来着？”
“刁平！”
“啊！”婆婆点头求证道：“这个刁平——是小寻在高城大学经济学院的同事？”
“对！”我点头回应：“他们曾在一个办公室，但因为一年前，刁平升任为正教授，就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婆婆佯装风轻云淡的神情道：“上次，我听你们说——他跟黄莉的关系似乎有些不清不楚。”
“啊！”我含糊其辞地回复：“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往来。”毕竟，我已经知晓了黄莉跟舒静吉的关系，也清楚其所怀孩子是舒静吉的血肉，所以没办法对刁平和黄莉目前的牵扯妄下断言。
“是啊！”婆婆的嘴角似笑非笑：“多半已经分了！要不然，小寻的那个同事也不会另择佳偶，今天举办婚礼吧！”
“妈——”我奇怪地望向对方：“您似乎对这个刁平很感兴趣？”
“啊！结婚总是大喜事！”婆婆面目遮掩地望向病床上的父亲：“说不定——还能为你父亲的病况冲冲喜！”
我尴尬地一笑，却是心知肚明：婆婆多半是在等待着婚礼那边公公的表现情况。
刁平的婚礼在高城酒店的宴会大厅举行。六年前，那里正是我与小寻举办婚宴的地方，这也是我拒绝参加婚礼的原因之一，是不想被那个“第三者”打断我和丈夫还算美好的婚礼记忆。
参加婚礼的宾客除了新人双方的亲属，大多数都是高城大学的同事，这自然也包括了小寻与公公。毫无疑问，公公带去了一股怒焰，小寻带着看好戏的心情，馨馨则是跟着父亲凑热闹，附带可以吃到美味的宴席，婆婆在医院里等待婚礼的结果，而我作为这整个事件的旁观者，也于内心深处默默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发生。
婚礼现场的布置无需赘述，其跟我和小寻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新郎新娘的结婚照用动态的全息影像投射在酒店门口迎接宾客；与此同时，真正的新郎与新娘正在休息室内整妆，这使得门口的投影如同这对新人的分身，因而莫名透出了一股幽灵般的寒彻氛围。
小寻跟公公被安排在了一桌，公公拿起餐桌上的一只橘子，剥开了果皮，拿给小孙女，馨馨便懂事地谢过爷爷。
小寻正上下打量着进出的宾客，压低嗓门道：“叶主任，您打算怎么办？您该不会——真要闹场子吧？”
公公却是反问儿子：“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那可是您老婆。”
“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看好戏。”
小寻则是答非所问：“您应该清楚今天的新娘是谁吧？”
公公的面色一惊，这才应声地回答：“我们学院——前唐院长的女儿。”
我一副冷笑的神态：“刁平这小子可真够鸡贼，他这也算是攀上高枝了！”
公公望瞧对方：“你这是在责怪我——没给你提供更好的职业背景？”
“我的意思是说——”小寻收回其四处顾望的眼神，而是定定地注视自己的父亲：“您的背景只不过是学院主任到头，眼下您退休了，但我还在学校里继续混，所以您给我留条后路，就不要将事情闹大了。”
公公的脸色有些发灰：“那你想让我怎么办？”
“您就不要当着老院长的面儿追责。”小寻回头正巧望见唐院长挽着心爱的女儿，父女俩正幸福地伫立在门口红毯的那一端，是在等待着婚礼仪式的正式开始。“毕竟——今天是他女儿大喜的日子，最好私底下找刁平聊聊。”
公公笑了起来：“昨天上午在医院，你可是极力怂恿我来大闹刁平的婚礼现场。”
“但我想了一晚上，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高城医院的病房内，婆婆的性子素来安静，而我也可以不用闹腾，所以病房就显得异常的安静，我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一下下地附和着那只看不见钟摆的指针声；我望向白墙上贴着馨馨的几幅习作，思索着该如何跟婆婆继续谈聊下去。
突然，口袋内的手机微微震动，我先是吓了一跳，便急忙掏出话机，眼见是小寻发来的信息：医院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快步地走出病房，给丈夫打去了电话：“我这边很好，跟你妈妈在一起陪床。馨馨呢？孩子没捣蛋吧！”
“没有！”小寻笑道：“我们的女儿很乖！”
“那你父亲呢？”
“他跟我和馨馨被安排在了同一张餐桌。”我正要张口询问，却是丈夫打断道：“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放下手机，屏幕显示为中午十二点整，便返回病房。
婆婆正在给我父亲掖被子，她眼见我走了进来，望向我拿着的话机：“静美，你给小寻打去电话了？”
“啊！”我点头回应：“他问我父亲的情况，顺便就聊了聊婚礼现场。”
婆婆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则是隐忍不发。
这让我愈加好奇她来医院的目的，应是跟刁平的婚礼存有什么关联，我想了一阵，坐在病床边，试探着询问：“妈，您来医院，该不是为了打听什么消息？”
“打听消息？”婆婆奇怪地望向我。
我便直言道：“高城医院距离高城酒店，也就两程地铁站的距离。”
“静美，”婆婆倒是没表现出特别的意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是觉得您应该清楚黄莉腹中的胎儿，并非今天的婚礼主角——刁平的孩子。”
婆婆微笑地颔首：“看来，你知道很多事情，小寻也清楚吗？”
我如实回复：“你儿子知晓得并不全面。”
新娘的名字叫唐晏，她是高城大学经济学院前唐院长的女儿，今年三十岁，足足比新郎小了一轮，由于其毕业于高城美术学院的服装设计专业，她在学校的写字楼开有一间个人设计工作室，人长得也还算标致，衣品自然也错不了，她与新郎的结婚礼服皆是出自其设计师的手笔。
举行完婚礼仪式，新郎和新娘正一桌桌地向宾客们敬酒，公公的目光也正紧随这对新人的身影，并且一杯杯地灌酒，看起来像是在壮胆，小寻则是嘴角歪笑地注视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公公回头，眼见儿子正望向自己，竟是心虚地埋下脑袋，不停地给小孙女夹菜。
小寻看似东张西望，实则对父亲怂恿道：“做不到就放弃吧！”
“谁——谁说做不到了！”
婚宴吃到下午两点，不少宾客已经散去，因公公觉得不能在儿子面前丢脸，便摇摇晃晃地来到卫生间，正巧遇见了新郎也在撒尿，公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对方身上，幸亏刁平眼疾手快，本能地搀扶住对方，但其还没撒完的尿液却是飙得到处都是。
洗手时，两人站在了盥洗台前，刁平身为今天的主角，由于娶了前院长的女儿，难免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便顺口问候了一下公公：“叶主任，不好意思？”他是不好意思将尿液溅到了对方的手上。
不料，公公用洗手液用力搓洗着手指，他抬眼恨视着盥洗镜中的男子，仿佛对方正嘲笑自身，这令他更加怒火中烧，便借着酒劲，喷口而出道：“你把我老婆藏起来了，还好意思在这儿结婚？！”
刁平的面色一诧，回头盯视着对方：“叶主任，您胡乱说什么？”
“我问你——”公公居然一把揪住新郎的领口：““我老婆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到底把她藏去哪儿了？”
“可笑至极！”刁平推开对方：“黄莉怎么可能怀上我的孩子？”
公公已经全然豁出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背着我——私底下有什么奸情。”
“叶主任，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刁平俨然并不想隐瞒他跟黄莉有过私情：“六年前，我跟她早就断了，所以你老婆怎么可能怀上我的孩子？”
公公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你跟黄莉断了？”
刁平面冲镜子整理着其被拉乱的衣领：“准确地说——是她把我给蹬了！”
“把你给蹬了？为什么？”
“她说喜欢上了别人。”刁平据实相告：“她还说您已经知晓了我们的私情，起初我还在担心您作为学院主任，会不会给我穿小鞋；但没想到，您不出声不出气，一忍就是整整六年，直到您上个月退休，也没找我任何的麻烦，我就清楚不会有麻烦了。”
显然，刁平的言下之意是在耻笑公公不仅怂包，当下更是由于其已经退休，而自己娶了前院长的女儿，以这般如此强大的靠山作为背景，他根本就不惧怕公公的任何问责。
这让公公的脸面愈加挂不住，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硬生生地逼前一步：“谁？黄莉跟你说——她到底喜欢上了谁？”
刁平摊了摊双手：“我不知道！”
“从那以后呢？”公公不肯相信道：“你们就断了往来？”
“哼！”刁平喷出冷言诳语：“她既然如此薄情寡义，况且又是您老婆，我们只不过是玩玩而已，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所以——你就追求唐院长的女儿——唐晏？”
“我们是两情相悦。”
刁平回头，正巧眼见自己的新娘就站在男卫生间的门口，他的神情先是一愣，便急忙追赶了出去。
“小晏，你别走，你听我说，听我说啊！……这一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当即，公公则是虚弱地滑坐在了盥洗台边的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