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盟主时代的先驱者,齐国在方方面面总是敢为人先,这不,弭兵大会刚刚结束不久,齐国的士大夫兼并就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这次的主角是崔杼。
崔杼其实在棠姜之前是有原配的,不过身体不好,去的早,她用有限的青春与生命给崔杼留下了两个儿子,崔成与崔疆。
棠姜嫁给崔杼以后,又为他诞下爱子崔明。对于崔明来说,他现在的妈妈肯定是他亲妈,但他现在的爸爸是不是他亲爸,就不知道了。
按照春秋时期普遍遵守的原则,如果有一天崔杼去了,这个家业理应由嫡长子崔成来继承。然而,崔成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再加上崔杼此时一颗心都在棠姜身上,废长立幼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对此,崔成倒没有多大意见,毕竟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摆在那里,多活一天都是赚,争名夺利没意义,及时行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但是崔成向崔杼提出了一个“小要求”——爸爸,把崔地封给我吧,让我老有所养、老有所依,也让我的子孙后代不至于颠沛流离。
崔地,顾名思义,就是崔氏的发祥地,按规矩,只能归家主所有,崔成的“小要求”明显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崔杼还是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算是给亡妻之子一点力所能及的补偿吧。
这就为后来的家祸埋下了伏笔。
当东郭偃和棠无咎得知此事以后,没有丝毫犹豫,异口同声地反对说:“我们尊重您家主的权力,但我们不能认同您的决定!崔地是崔氏宗庙所在,是宗主地位的象征,封给别人,不合礼法!任意分封,祸乱始成,三思啊宗主!”
棠无咎,看姓氏大概可以猜想到,这位是棠姜和棠公的儿子,与崔明同母异父。崔杼爱屋及乌,便将前任的孩子一块养了,还给了他一定的家庭事务参与权。
至于东郭偃,棠姜的弟弟嘛,这两个人必然要帮着自己人。
崔杼三思了一下,觉得二人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便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崔成兄弟俩当时就炸了:
爸爸他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
他那个心肝宝贝不得了的儿子,真是他的吗?就小妈那个豪放的作风,不滴血认亲,就敢随便认儿子?
棠无咎是谁?前任留下的孽子,小妈带来的拖油瓶,不找个理由驱逐他也就算了,还让他人模人样的当起了家臣,还让他参与家事!您这份爱,真的好无私,好伟大啊!
还有那个东郭偃,您让他当家务总管我们不反对,毕竟那是您小舅子,虽然他无才无能,但裙带关系硬,人之常情。可现在,您竟然放纵他骑在我们脖子上指手画脚,难道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就比不上别人有个好姐姐?您是认真的吗?
兄弟俩越想越觉得宝宝委屈,越想越觉得心如刀劈,便跑去找爸爸的老部下、老搭档、老朋比庆封诉苦。
庆封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眼熟,有种曾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的感觉?顾姓猜爹,没错,庆封就是“花下亡魂”庆克之子。
当年崔杼弄死吕光,庆封也有参与,随后二人又联手扶植立吕环的小儿子吕杵臼为君,就是齐景公。从此,齐国朝堂之上,崔、庆两家独大,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齐国弄得更加乌烟瘴气。
这两年来,崔杼为正,庆封为副,同流合污,官官相护,党豺为虐,党同伐异,庆封一直唯崔杼马首是瞻,奉崔杼如兄如父。按理说,崔杼家里出了问题,庆封应该表示关心一下,但自古清官都不掺和家务事,何况是顶头上司的家务事?所以庆封没有当场表态,只是打了个马虎眼,告诉兄弟二人:“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和令尊大人聊一聊。”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那就算了;我聊是可以聊,但不会劝,如果你爸爸一意孤行,与我无关。
二崔走后,庆封找来自己的心腹卢蒲弊,把崔家的事合盘说出,然后询问道:“蒲弊,你怎么看?”
卢蒲弊语出惊人:“那个弑君逆贼要遭报应了!”
庆封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卢蒲弊的嘴:“你什么都没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卢蒲弊费了好大劲才将庆封的手掰开,翻了个白眼说道:“大人您上完厕所洗手了吗?我不过说句实话,您至于这个怂样吗?崔杼这个人,往前数两位国君,死因都与他有关,他就是公室的仇人,众臣眼中的钉子,现在他们家内院起火,那是天要灭他,您操的哪门子闲心?再说,崔氏乱了,最大受益人是谁?”
庆封的心突然不动声色地澎湃了起来:天公作美,天从人愿,天赐良机啊!
不数日,二崔又来找庆封倾诉,这次庆封不打马虎眼了,直接火上浇油:“二位贤侄请放心,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令尊大人晚年的幸福生活,这个‘恶人’我可以当!棠无咎和东郭偃算什么东西,你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叔是你们牢固的后盾,必要时,叔就是你们手中最锐利的长矛!”
崔氏兄弟被庆封的“正义感”感动得热烈盈眶。
公元前546年9月,崔成与崔疆公然发动军事家变,在崔家的议事大厅上手起刀落除掉了棠无咎与东郭偃,随即带领兵甲硬闯主院,准备向他们的爸爸好好问安——爸爸您太累了,也该歇歇啦!
崔杼是什么人?玩政变起家的,而且玩的都是高端的换君游戏,他当然知道“问安”意味着什么。他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座驾,慌不择路绝尘而去。
这一次,他把真爱抛下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无病呻吟,是现实。
崔杼逃出家门,转过两条街,直奔庆封家而去。
“子家(庆封字子家)救我,我那两个逆子造他爹的反了!”崔杼人还没进门,呼救声先响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庆封一脸的不知情,“崔兄放心,如果您用得着,兄弟就是您手中最锐利的长矛!”
“子家若能帮我了解此事,除掉逆子,我叫宗子崔明,认你为父!” 崔杼感动得老泪纵横。
庆封迅速召集族兵,黑压压的一群人火速到位,全都武装到了牙齿。这军事素养,要说没有准备,鬼都不信,崔杼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来不及给崔杼多做思考的时间,只见卢蒲弊手中的大宝剑猛然向前一挥:“奉家主军令,为崔公讨逆,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崔杼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庆封打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庆氏族兵挟裹冲天杀气直奔自家而去。
崔成和崔疆万万没想到,庆封竟然跟他们来一招“黄雀在后”,慌忙组织家人迎敌,但刚刚经历家变的崔府已然分崩离析,哪有能力进行有效抵抗呢?庆氏族兵很快杀入崔府,不分老幼,见女的就抓,见男的就杀,车马服器金银财宝全部洗劫一空。
崔成和崔疆还没来得及逃出府衙,便被乱刀砍杀;
棠姜担心自己被乱兵聚众摧残,悬梁自尽;
只有崔明侥幸逃脱,钻入乱葬岗躲过一劫,藏身于此观望风声……
搞定一切,卢蒲弊带着崔氏兄弟的头颅回到府中,向崔杼和庆封邀功:“所有乱贼皆已伏诛,崔大人您可以安心地回家了。”
崔杼见到儿子头颅,已经有所觉悟,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抬眼望,血色庭院,断壁残垣,亲者遍地,鸦雀无声,曾经无限辉煌的崔府已然变成了人人望而生畏的凶宅。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崔杼盯着崔成与崔疆残破不堪的尸体看了许久,又在堂屋中随风摇摆的倩影下方伫立半晌,他彻底崩溃了。
当天夜里,崔杼找了一根绳子,将自己与棠姜吊在了同一房梁下。
所谓极致的爱,何尝不是生与你同生,死与你共死。
夜深人静,隔墙无耳,卢蒲嫳笑了,那是捕猎者撕碎猎物后的狞笑。
【开心一刻】
晚饭后,崔杼叫道:“儿子,走,跟老爸散步去。”
崔成、崔疆听了毫无反应,倒是家里的一条小狗蹦蹦哒哒跟着走了。
新来的仆人不解,问:“家主叫你们,你们怎么不应声?”
“他是在叫他的狗儿子呢!”崔成、崔疆异口同声
“那家主平时叫你们时怎么说?”仆人诧异了,这是什么家庭。
这时,门外传来了崔杼的声音:“小兔崽子,在家老实呆着!”
崔成、崔疆心里默默流着泪:看来,和爸爸的博弈势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