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报警是那么无聊的事
摊开的头套往宁夏脸上罩来,逼近的还有从头套深处散发的浓重汗味,以及干掉的唾液臭气,薰得宁夏扭头闪避。
微秃男人对她的挣扎感到恼火,突然停止动作。
在宁夏怀疑之前,一巴掌重重搧来,在屋里发出好大的声响。
不只是宁夏,与她一同被绑缚的铁椅都在震晃。
宁夏被打得脸颊发红,又刺又烫。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耳鸣,耳洞里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风扇运转似的尖锐鸣声。
宁夏眨眨眼,呆了。
几秒后她的听觉首先回复,然后意识跟着回神。
她上抬的眼珠瞪着微秃男人。
一双唇抿得好紧,紧得要抿出血来。
宁夏想踢、想挥拳,无奈双手双足皆被绑死。
一片漆黑往宁夏的脸笼罩,又是摊开的头套。
宁夏屏住呼吸抵挡恶臭,一双眼死死看着,看进头套最深处的黑暗。
这个头套没有挖孔,纯粹为了阻挡视线。
宁夏不是第一个要戴上的人,只有微秃男人知道,先前每一个戴过这头套的都不再是人,都成了无声从世界上消失的尸骨。
逼脸的黑暗越来越近。
宁夏终于无法直视,下意识闭眼,连带挤出泪水。
眼眶很酸,眼泪发烫。
微秃男人突然停下,毫无预兆。
满是手毛的手臂僵着不动。
他发出奇怪的呻吟,含糊得像喉咙中咽了一大口痰。
宁夏也吃惊,小心睁眼,但怎么猜都不像是微秃男人突然改变心意。
她又一次抬头,越过冒出线头与毛球的臭头套,看见从微秃男人肩膀后冒出的东颐。
对于宁夏而言,东颐本来就属陌生,现在更显疏离。
此刻的男孩收敛所有嘻笑与轻浮,只有一股疏远不可触的淡漠,好像是不拥有任何情感的那种人。
就像一张让颜料无从落笔,与所有色彩都绝缘的诡异白纸。
「嗨。」东颐对宁夏打招呼,稍微有了点温度。
稍微像真实的人。
「嗨……」
宁夏跟着回应,有很多不明白,傻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救你。不然以为我想做什么,难道是教杀人魔怎么打扫?」
东颐扫视凌乱肮脏的屋里。
「这里是满乱的,但又怎么样?」
东颐视线又转,没有情绪可言的眼珠子停留在微秃男人身上。
「不要乱动。拔出来血就止不住了。」东颐警告。
微秃男人脸色惨白,渗满密集不自然的冷汗。
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只有眼睛迟疑又惊慌地看往东颐的方向。
在几秒之间,微秃男人眼睛暴瞪,喉咙鼓动,嘴边流出一道红丝。
随着鲜血混着唾液滴落,男人也垂下手臂与头套,不再遮挡宁夏大部分的视线。
这时候宁夏看清楚了,东颐修长的手指之间握着墨绿色的刀柄,刀身消失在微秃男人的侧腹。
微秃男人之所以呕血,是因为内脏被捅破。
宁夏顿时想起对东颐指尖的不祥想像,终于有了具体的画面。
东颐的双手看起来相当适合掌握利刃,执行捅破或是刺穿人体的动作。
甚至可以说是为此而生。
男孩拥有这样的一双魔性的手,浸在血中必然更显白皙,还要让人想起丧礼与白骨。
「宁夏,眼睛闭上。」东颐不带感情地说。
宁夏照做。
血淋淋的屠杀在她闭眼之后发生──东颐手臂迅速挥动,另一柄利刃刺进微秃男人的颈子,像插水果般轻松写意。
微秃男人痛得嚎叫,东颐制住他,迅速转了方向,双双背对宁夏。
微秃男人伸手要抓桌边的虐 杀工具反击,东颐抢先一步,同时抽出插在微秃男人侧腹跟颈子的两把短刀。
激烈的血柱从微秃男人颈子喷出,侧腹接着涌出暗红色的血泉。
幸亏东颐考虑得仔细,事先故意转向,才没让宁夏被喷得满身是血。
微秃男人一手捂着颈子,一手按住腹部,却无法阻止生命从指缝之间不停流失。
东颐伸脚一踹,微秃男人往前扑倒,倒在不断延展的血中。
预先铺好的防水布积起血色小池塘。
宁夏偷偷睁眼,惊见成片湿红。
能够轻松制住她、囚禁她的微秃男人,竟然被东颐简单解决。
东颐转身,发现宁夏在偷看。
「啊,你作弊。还不能张开。怎么了?你看起来很害怕。」
「不怕才奇怪吧……」
宁夏整个人与声音都在颤抖。
背对门口的东颐没有发现,宁夏倒是先看到了。
她颤声说:「有人。」
东颐随即回头,本来被他带上的门边多了个男人。
东颐立即知道这个男人拥有不亚于自己的无声本领。
若不是对方没有选择刻意隐藏,又怎么会被宁夏看见?
男人带着不沾烟火气的避世气质,有些年纪,岁月在发上留下几丝灰白,脸庞已经有肉眼可见的细纹。
男人穿着亚麻棉的浅灰色衬衫,因为材质的关系,让衬衫微皱,却意外的更有味道,仿佛呼应男人脸上的浅浅皱纹。
男人对于眼前的凶杀相当平静,镇定拿出手机。
「等一下,先不要报警。」
宁夏抢着出声:「他是为了救我才做出这种事的!」
「报警?」
男人平淡地说:「谁要做那种无聊事?但是闹出尸体,不处理会发臭。总是要通知管委会善后。」
「管委会?这样会让更多人知道,请你先停下!」宁夏恳求。
与她着急的态度相反,东颐相当平静,还能安抚她:「宁夏姐姐,你不用紧张。没事的。」
「没事?怎么会没事……你快跑吧,我帮你顶罪。反正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宁夏自愿当替死鬼,这是出自对东颐的愧疚,毕竟喝醉的她对他做了那种事……
东颐搔搔头,又变回原本的调皮孩子。
「本来想帮你解绑的,现在看起来还是让你坐着冷静比较好。有听过吗?莫慌莫急莫害怕,没问题的。」
「她是你的羊崽?」男人问。
「是。」东颐回答。
「我理解了,是这个新人着急了,没调查好就下手。」
男人感慨,走进屋里,查看地上尸体。
「不可以随便碰其他人的羊崽是规矩。」
男人伸手触碰尸体,不怕留下指纹。
「伤口非常干净。你是偏好快速了结的类型?」
「算是吧。」东颐小心避开血迹,蹲下来一起观赏尸体的伤口。
他用刀尖指着尸体的颈部。
「下手的位置稍微偏了,不然可以让出血量更大。他会死得更快。」
「下次试试这里。」男人指着颈部一处。
「这里出血的效果很好。记得站远一点,会被喷到。这是潜水刀?」
「嗯,我喜欢这个形状,拿来刺穿很好用。」
东颐摊开手掌,展示黑色刀柄还有尖头状的刀身,接着又秀出另一把宝贝。
「还有这把绿色的……切割的手感很好。大叔你要试试吗?」
男人接过东颐递来的刀,拿在手上掂了掂。
「重量很刚好,很舒服。这是野营刀?喜欢潜水又喜欢露营?」
「都没有。刚好这两种刀最顺手。」
「可惜了,如果习惯进山会很方便。山里可以藏很多东西。」
「蚊虫太多了,我不要。」
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夏傻了,是她听错吗?
这两个男性如此热衷探讨如何让人快速毙命的话题,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们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想在山里藏什么?
还有羊崽是什么意思?
她何时变成东颐的羊崽了?
满怀疑惑的宁夏无从发问,只有快爆炸的脑袋。
「侧腹是为了暂时制住他对吗?」
「完美答案。大叔你真懂。」
东颐跟男人终于满意,接连起身,陆续伸了懒腰。
「陌生的新住户,该怎么称呼你与你的羊崽?」男人问。
「你要哪一种称呼?」东颐反问。
「我们自己知晓的那种。」
「喔,你说的是那种。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绰号,好像被当笑话。」
东颐嫌烦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不应该被指指点点的,这点大叔你同意吧?」
「同意。我的绰号满常造成误会,不过不讨厌。跟我的风格挺合的。」
「唉。」东颐叹气。
「我最讨厌报名的场合了。」
「那么我先?」
男人说:「我是『大厨』。」
「『素食鬼』。」东颐说完又叹气。
大厨眼睛一亮,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
「原来是你。我一直想见见你。」
「有什么好见的?想当面嘲笑我?」 「我不是那种无礼的人。有机会我要去拜访你。」
「随便你吧。」东颐走向宁夏,替她割开缠绑的绳索。
被释放的宁夏离开铁椅,就这么傻站着,拿捏不住该做什么、以及不该做什么,来回揉着被绑出勒痕的手腕装忙。
「你们先走吧,我联络管委会。还不知道这位羊崽……这位淑女怎么称呼?」大厨礼貌询问。
到底什么是羊崽啊!宁夏抗拒,不愿意回答。
宁夏会这样反感当然不仅仅因为大厨是陌生人,更因为他对杀人这档事无动于衷,或者该反过来说他是热衷研究这门学问。
无论何者都令她担心。
「没关系,有机会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大厨微笑。
「你的羊崽很镇定,普通人看见这些都会尖叫害怕。她很优秀。」
「当然,毕竟是我挑中的。」
东颐挥挥手,告别大厨,拉着宁夏离开。
宁夏重新走进社区庭院。
现在对她来说,眼前的景象都变了,不再悠闲宁静,反倒是可怕、处处充满危机,似乎随时都会有人冲出来要绑架她。
现在东颐拉着她的手腕。
那只手本来是拿着致人于死的刀刃,现在却触碰她。
指尖仍然微凉。
害怕的宁夏暂且跟着东颐走,虽然这男孩同样危险,藏着好多她不知道的秘密,至少他愿意救她。
宁夏是想死,但绝对不要被虐 杀。
寻死不代表同意漫长痛苦的过程。
夜里的庭院充满虫鸣,一阵接一阵,吵得宁夏心烦。
她突然不想走了,于是停下。
「宁夏姐姐?」 东颐也停下。
宁夏吸吸鼻子,明明不该是那么懦弱的人,现在却觉得好胆小。
「能不能跟我说明什么是羊崽?你叫素食鬼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自称大厨的人,你应该不认识他,为什么又好像很熟识的样子?还有绑架我的……这个社区到底怎么了?」
「关于这些嘛……」
东颐思考,倒不是抗拒她的请求。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点漫长。适合当床边故事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