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像野兽一样非常不得了
一如每个喝多宿醉的人,宁夏醒来时,第一个感受便是头要裂开似的剧烈疼痛,好像有锥子往死里钻,要撬开她的头盖骨才肯罢休。
她踢开棉被,记不起究竟喝了多少,已经数不清了,现在只有后悔莫及、捂头呻 吟的份。
宁夏的脸被乱发覆盖,那是干净的纯黑发色,跟她穿的素面衬衫一样黑。
现在衬衫满布皱痕,像没有拧水便放任风干的皱抹布。
头痛持续折磨宁夏,她只能像滩烂泥躺在床上,不能乱动。
就连呼吸都要放缓,虚弱地任凭氧气与二氧化碳进出,就怕动作大了会让头痛加剧。
即使如此,宁夏最后还是挪动头部,转了个方向,试图调整舒服的位置。
底下的枕头像浸水的泥沙,沉重的,又不稳,饱受折磨的头颅被迫承受反作用力。
「水……」大量摄取的酒精导致宁夏脱水,干渴的喉咙急需滋润。
宁夏的呼喊嘶哑又微弱,迟钝想起这是刚搬入的新租屋。
她独自入住,所有的呼喊都是徒劳。
「喏。」随着有人出声,一根吸管凑到宁夏嘴边。
她嗅到矿泉水的清新味道,立刻含住吸管。
「小心点,喝太急会呛到。」那人继续说。
渴疯的宁夏听不进去,一股劲猛吸,终于如那人所说的岔了气,呛得咳嗽,洒出的矿泉水弄湿了枕头。
「就跟你说了吧。」 宁夏听到抽卫生纸的声音,随后嘴唇有薄又柔软的触感,那触感延伸到脸颊去。
那人在替她擦嘴擦脸。
真贴心……宁夏心想,这种被照顾的感觉真好,让她差点要安心睡去。
不对,怎么会有人!
宁夏吓得睁大眼。
近在枕边的人背着光,看不清容貌,只有大致轮廓。
短发,显瘦,衣服偏宽松。
从声音听起来是个男性。
你到底是谁?
宁夏想问。
那人仿佛抢先一步读取她的想法:
「你该不会想问我是谁吧?这么轻易就忘记了?」
宁夏虚弱眨眼,还没有力气好好说话。
「你忘记昨晚对我做了些什么?」
那人抱怨,随后离开床边,把矿泉水的瓶盖重新扭紧,放到床边的小桌。
不再背光的他终于让宁夏看清楚实际样貌。
是个看上去年纪很轻的男性,穿著白色的落肩宽袖T-shirt,长至肘部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臂,可以看见皮肤微微浮出青色血管,一直蔓延至手背。
也许是与宽松衣服对比的关系,让少年的手臂显细。
可是看在宁夏眼里,有一股强烈的直觉,认定少年的双手绝非外显的细瘦无力。
那种感觉就好像少年的双手另外拥有灵魂与意志,可以额外执行很多事。
很多很多事。
在这当下,宁夏还不明白这样的直觉是从何而来。
她仍在观察面前陌生的少年。
少年慵懒拨开略长的浏海,在窗边阳光的照射下,让本来就不深的黑发透出棕色。
「你不是装傻就能当没事。」
少年的嘴角似乎是出于习惯,一直微微弯起,让他看起来好像都在笑。
宁夏并非装傻,喝到断片失去记忆的她,实在记不起昨晚发生什么、又是在哪遇见这名少年。
「要重新自我介绍吗?」少年问。
头仍然贴在枕上的宁夏轻轻点头。
眩晕仍在持续,但弄不清这个少年的来历更令她头痛。
床垫一阵摇晃。
少年又回到床边,盘腿在宁夏身旁坐下,挡住部份刺眼的阳光。
「我叫东颐,连这都忘了吗?」
「不记得了……」
宁夏很在意:
「我昨晚对你做了什么?」
「你喝得很醉,还发酒疯。那真是非常不得了,好像野兽。」
「野兽?我?」
宁夏愣住,打从出生有记忆以来,野兽就是与她无缘的词。
东颐别过头。
「你强迫我跟你发生关系。」
「你说的关系是?」
「就是那种关系。」
「不可能!」
宁夏挣扎爬起,随即被宿醉的眩晕重击,立刻倒回枕上。
在盖脸的乱发缝隙中,宁夏吃力望着东颐,即使那是好看的一张脸,她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没有、这绝对不可能。」
东颐拉起一边袖子,露出上臂的一道道红色抓痕。
其中几道还破皮渗血。
他语气冷淡地说:
「这是你昨晚抓的。还有很多,要看吗?」
东颐说着,作势要脱下整件上衣,宁夏赶紧喊停:
「拜托你不要!」 东颐停下动作。
「你愿意承认了吗?」
「不、不是,我真的不知道……」
宁夏急得想哭。
可是她的所有反驳都太薄弱,毫无记忆可供支撑。
东颐手臂的抓痕又是那样真实。
「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只是喝酒而已。」
宁夏的头越来越痛。
「我强迫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这是在检讨受害者。」东颐说。
「本来还以为是哪来的好心大姐姐请我喝酒,结果被你一直逼酒。醉到不能动。真是太恐怖了。年轻的男孩子真的要懂得好好保护自己。」 又是背光。
宁夏看不清楚东颐的表情,只能听出语气中满满的怨怼。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这样说。」
宁夏闭起眼睛,愧疚得不敢多看东颐。
「你希望我怎么做?可以怎么补偿你?」
「补偿?」
「如果可以的话。」
宁夏很心虚。
东颐没答。
宁夏不敢睁眼,连呼吸都很小心,怕任何一点粗鲁都要冒犯了东颐。
仅仅是一分钟的沉默,就让宁夏以为过了一小时之久。
太煎熬难受。
「收留我。」东颐要求。
宁夏以为听错了。
「收留?可是我对你做出那种事?」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真的是喝太多了。你无视酒精浓度,把酒当水喝,当然要发酒疯。」
东颐补了句:「你其实不是坏人。」
这句话毫无安慰效果,宁夏只顾着惊慌。
「我帮你付房租,你另外找地方好不好?」
「不好。」东颐迅速否决。
「我无家可归,也没有亲人朋友,只能待在你这。」
「就说可以帮你付房租了啊!这样是同 居,跟才认识一个晚上的男生同 居?不要,好奇怪!」
东颐提醒:「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角色颠倒了,是我要提防你才对。」
「你会担心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太奇怪了吧!」
「我是未 成 年,事情传出去你会很麻烦。」东颐冷不防地说。
「要不要查法规给你看?」
宁夏一听,罪恶感与羞 耻涌上,让她一阵耻 辱的发烫后接连转冷,就差没流出冷汗。
「未 成 年?你是说你、你你你你……还没满十八岁?」宁夏多希望这是假的。
但是要说东颐是高中生的话也毫无违和,确实拥有那样的气质。
「而且我是被强迫的。」
东颐再补一句,吓得宁夏想吐。
宁夏不得不庆幸对昨晚发生的一切没有印象,否则羞愧到自尽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够。
「我不懂、真的不懂啊!」
宁夏有无法压抑的哭腔:
「都这样了为什么你还要留下?全部都很奇怪啊。」
「如果非要给个解释的话,就像在冰柜里挑中的冰棒,一定要这个口味才行。」
「非得要住在我这里,你才满意吗?」
宁夏连眼泪都压不住了,瞬间浸湿枕头。
好羞耻好糟糕好讨厌。不喝酒了、绝对不再碰酒了。
「只能在你这里。」东颐郑重点头。
「这是我挑中的冰棒。」 宁夏闭起眼睛。
随着眼皮合上,发烫的眼泪被挤出许多。她单用鼻子,深深呼吸几次,遮脸的发丝被呼出的鼻息吹动。
东颐同样沉默,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几分钟后,宁夏忽然用手撑起身体,正对着东颐坐好。
她的脸颊布满未干的泪痕,黏着头发。
眼白与黑瞳分明的眼眸笔直望着东颐。
「如果你一定要赖着我的话,随你高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我只能收留你一个月,不是因为租约只有一个月的关系。」
宁夏忍着侵袭的晕眩与头痛,一字一字把话说清楚:
「是因为从搬进这个社区开始,我就决定了……」
「决定什么?」
「一个月后,我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