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3）
周政跟吴为昕认为，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们会是突破口。
她们跟向安婕如此亲密，又是保险受益人，一定很信赖向安婕，才会心甘情愿的奉献保险金，向安婕拿所谓的宗教恐吓她们，只不过是一场骗局。
即使可以用这种人鬼相隔的方式相见，孩子也只是被束缚在当下，满足作为母亲的私心而已。
如果她们愿意睁开眼睛，就能察觉不对。
周政跟吴为昕是如此相信着的，苏方琪也只能试试看。
道场里她熟的女性不多，虽然她很尽力地参与，也被收入向安婕门下，认可为慈母真尊的弟子，但她能与她们聊的「恐惧」不尽相同，她没办法认同前世恶缘，今生因果的想法。
对她来说，那一切都是随波逐流，谁也接不住谁。
苏方琪先去找前阵子女儿过世的徐文凤，徐文凤的女儿徐可颖是在与母亲吵架后，离开家时被大卡车撞死的，当时监视器还有拍到，是徐可颖神情涣散，忽然从马路冲出来，才会导致大卡车来不及闪避，当场撞死她。
徐文凤也是目击证人，她亲眼看到女儿被撞死。
法医验尸结果，徐可颖精神恍惚的原因是因为吸食了大量海洛因。
苏方琪想从徐文凤那边知道，徐可颖接触的对象，以及实际的经济状况。
她跟周政都不认为，流离街头的少女会有钱买大量海洛因。
但她上门询问的时候，徐文凤对此却忌讳很深。
徐文凤不仅不愿意多谈，还认为徐可颖的死，是因缘果报的关系。
只有徐可颖死了才不会继续造孽，才能跟着真尊修道，徐文凤没有向卡车司机求偿，在对方来灵堂祭拜时，只有避不见面，没有更多的追究，最后也以和解收场。
苏方琪试图展开对话。
「当天徐可颖是为了什么事情回家？」
「她只是回来拿钱。」
「她如果没有钱，不可能持有大量海洛因，对吧？」
「如果她愿意听老师的话，愿意去道场，就不会学坏，就不会死⋯⋯」
「她死了是事实，但你都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早就知道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
「那是她累世的业报。」
苏方琪得不到任何答案，她不知道怎么跟徐文凤沟通。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命运，都有脉络，但若把一切全推给因果，是不负责任的说法，放弃了身为人的思考与抉择能力。
苏方琪失望的离开徐文凤的家。
她原先以为徐文凤的丧女之痛仍然刻骨铭心，却没想到徐文凤只是偏执地认为女儿有错。
此时，李依珊忽然约苏方琪到道场聊聊。
道场在大家的帮忙下，很快重建完成，重新装潢之后焕然一新，连隔间都重做。
大家热热闹闹地煮了一顿饭，说是庆祝道场入厝。向安婕带着真尊之子回来，所有人跪下膜拜，真尊之子明显的萎靡许多，即使回到这里，也还是恍恍惚惚。
他身上有很多伤痕，苏方琪看得出来，那是癫痫发作之后撞伤的痕迹，也有很多咬痕，看来他在外面的环境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但这也让苏方琪开始思考，除了这次以外，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离开过这里？
他没有接受教育，也没有获得医疗资源，他有的只有把他奉做神祇的信徒。
向安婕可以为他打造这样虚假的世界到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入厝结束之后，李依珊把她找到道场内的房间。
苏方琪本来以为李依珊要向她索取更多高风险家庭的资料，却没想到李依珊开门见山，认为她不该向徐文凤深究徐可颖的死因。
「你做的事情会触怒真尊。」李依珊皱眉地说。
「是真尊杀了他们吗？」苏方琪的用词很小心。
「真尊是在拯救他们作恶的灵魂。」
「剥夺他们活着的权利，我不认为是一种拯救。」
「你为什么要找徐文凤问这些事情？」
「难道你们都没有人怀疑吗？道场里死了这么多小孩。」
「每个来到这里的母亲，都日夜担心自己的孩子早晚死在外面，真尊只是应验此事而已。」
「我不懂，你们害怕这件事，却又期待它发生？」
「真尊不一样。」李依珊摇头。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如果孩子不肯接近道场，只是继续缔结恶缘而已，我们做母亲的都要负责任。」
「但死了又能得到什么？真尊带他们来见你们，但那是他们吗？那是鬼！」
苏方琪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是我们的灵，我们的本性。只要他们跟着真尊好好修道，就能明了一切，恢复清明。」
「你听我说。」
苏方琪看向紧闭的门，她压低声音。
「我在向老师的房间内看到很多保险单，是不是她逼你们签的？」
李依珊的脸色大变。
「保险单？」
「对，你知不知道你签过什么，阿国死后，保险金你也供奉给真尊了对不对？不，是供奉给向安婕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那不重要。」
苏方琪又把声音压得更低。
「道场里死了这么多的孩子，保险单都在向安婕手上，你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这不是巧合⋯⋯」
李依珊有点恍惚，神情不太对劲。
「我想知道，这些孩子死之前，有没有什么疑点？或者，向安婕有没有向他们做过什么事情？」
苏方琪赶紧追问。
「没有。」李依珊再度摇头。
「真的没有吗？你仔细想想看。」
苏方琪觉得自己快要接近核心了。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们做母亲的要负责任。」
李依珊不断低语同一句话。
「我知道，但他们被向安婕杀死，难道我们就视若无睹？」
苏方琪把手放到李依珊肩膀上，试图给予支持。李依珊低下头，还是不断摇头。
「向老师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苏方琪深深呼吸，她要怎么才能让李依珊相信自己？
保险单？
许益路升官的秘密？
许益姗名下的房产？
「你们从来没怀疑过她吗⋯⋯」
「因为不是向老师做的。」
李依珊擡头看她。
她的眼神灼亮，却让苏方琪发寒。李依珊开口。
「是我们做的。我们身为母亲，有责任负责。」苏方琪不敢置信。
「所以你们把他们杀了？」
「我们是让他们到真尊身边修行！」
「你们疯了！」
苏方琪惊愕万分，她没有想到这才是真相，向安婕给了她们方向，而亲手执行的人，却是这些孩子的母亲。
「你以后会懂的。」
李依珊怜悯的看她。苏方琪察觉不对，她转身想走，却发现房间已经被锁住。
「你们想干么？」
「你知道太多事情，不能让你离开，你会危害到向老师的安全。」
「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妳想要哪一种死法呢？药物过量、车祸、坠楼、还是心肌梗塞？」
李依珊慢慢接近她，苏方琪惊恐地后退，却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她猛地转身，是向安婕。
接着苏方琪猝不及防的被李依珊拿绳子套住脖子，往反方向拖，她反射性想挣扎，却看见向安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眉心下方、鼻梁骨中间的区域。
向安婕平静的开口。
「让她回去吧。」
「什么？」李依珊大惊失色。
「老师！」向安婕对苏方琪微笑。
「真尊说到做到，他把你的女儿找回来了，她现在就在家里等你。」
苏方琪瞪大眼睛，拉下脖子上的绳索，咳了几声。
她看了看李依珊，又看了看向安婕，向安婕坦然的让开房门口，苏方琪咬牙，冲了出去。
她现在就在家里等你。
苏方琪耳边回荡着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