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一桐倚门站着。拘谨得像换了个人。
顾盼按开锁，打开灯。“进来说吧！”他招呼她。
“顾盼哥哥，我给你带了葱油酥饼。”陆一桐将搁在鞋柜顶上的塑料袋拎起，“我们师院后门小巷子里买的，姓高的那家最好吃。现买现吃口感当然最好……可是没法子，路上耗得久了，你回来又晚。不过用平底锅加热一下也能恢复，我去弄……”话没说完，她往厨房奔了过去。
这个举动，顾盼理解为也是她某种风格的开场白。他知道陆一桐有备而来。今天这一场对话，无论能不能释怀，都应该尽兴。
他没有阻止陆一桐在他的家里利用一切机会去过一把主妇的瘾。他坐在沙发一头，另一头留给她。
五分钟后。经过加热的芝麻香混着葱油香，一只松脆得几乎掉屑的大圆饼被塞进顾盼手里。
“好吃吗？”陆一桐侧着头，看她心爱的人吃着经她鉴定认可的食物，期待得到回应。
“嗯……挺好。”顾盼啃饼啃得不够果决，怕一不小心吞了内藏的纸条或是硬币似的。
“放心吃，别担心碎屑掉地上，一会儿我来扫。”陆一桐见顾盼吃得小心翼翼，宁可朝着她愿意相信的方向去推测。
“没有担心。”顾盼说着狠狠咬了口，大肆咀嚼起来。
“大口吃感觉更爽是吧？……你猜我干嘛买这个带过来？”
“这不是你们师院最风靡的传统点心吗？你帮着扩大影响。”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但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听。”陆姑娘瞄一眼酥饼，又瞟一下顾盼。
“说吧，你来不就是想让我知道的吗？”
“那我可说啦！这个酥饼，长得像凌老师……”
“啊？”顾盼手一松，还剩半块的饼差点掉落。面对这种惊世骇俗的解释，他起先感到震惊。但与陆一桐易地而处，一个女生对“情敌”产生这样扭曲的观感并采用明显缺乏善意的比喻，是可以理解的。“你是说人家大饼脸吗？她可不是……”
“不是脸，是身材，她没胸。”
“我……呵，呵呵，呵呵呵……”顾盼瞧着手里的半块饼，在陆一桐不知是刻薄还是调侃或是思路清奇的表达之下，他无可奈何地笑笑。然而他的笑里包含着他对沙发突袭事件的反思和回味。其实，就这一点来说，陆一桐说的是事实。
“顾盼哥哥，你笑什么？你可别误会，我不是笑话她，也没有贬低的意思。”
“不重要。”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讨厌凌寒露。”
“你继续。”顾盼咂摸出这个姑娘接下来的表述将是完全偏离他预判的。
“你知道我那天干嘛背个单反过去吗？我想好好看看她，好好研究她。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我想知道我爱的人喜欢的女人究竟哪里好？美？身材好？气质好？我把照片放大到极限，越放大越觉得无望。我看到越多她脸上身上的瑕疵，越觉得无望。就像你说的，你喜欢谁没有理由，而偏偏这种喜欢最无敌……”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谢谢！”
“可是她喜欢你吗？”
“……”顾盼没有回答。
“是不，还是不知道？”陆一桐从顾盼手里取下那半块饼，“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来劝你三思，然后伺机见缝插针。好吧，我承认不甘心。之前给你的印象我也知道，费尽心机，说话曲里八拐，扮猪吃老虎……那是因为我觉得运气好或许能逼你就范。可是你不吃这一套。千方百计去争取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这滋味太苦涩了。”
“确实，你那时的话术挺让我惊讶的。”
“话术……好吧，我现在知道行不通，尤其是出现了凌寒露这个实实在在的人物。我承认，那天在阶梯教室里，我曾经试想自己要是变成电影电视小说里的那种恶毒女二会怎样？其实这种角色，大多数女人好胜心上来了努努力都能够胜任。可是凌寒露就像是有神光护体……不过我后来还是没忍住打电话给阿姨了，想利用她对我的偏爱再最后挣扎一次。”
“你今天的坦诚也挺让我惊讶的。”顾盼双手掌心互搓，并清理手指上的饼屑和油迹。
“我不想在你眼里一无是处。”陆一桐说着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眶。“我也是我爸妈的骄傲，不希望在你眼里他们的女儿这么无耻。”
“你言重了，真的。我……”
“这间房子，”陆一桐抬头环顾，“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还有没有像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我有两个疑问，能请你当面解惑吗？”
“我尽量。”
“第一个是关于你妈妈。李阿姨对我很好，简直好到了让我受宠若惊的地步。我自认为没有那么优秀，哪怕再怎么天公作美合了长辈的眼缘，也不至于得到那样的溺爱吧？可是阿姨对我太好了，你能明白吗，太好了！我有一种被她视若珍宝的感觉。我的存在让她安心，踏实。我感觉自己像五帝钱？桃木剑？像辟邪的貔貅？你说过，阿姨偏爱谁是有理由的，那么你告诉我好吗？”
“貔貅，桃木剑……你感觉很准，原因就是我妈迷信，信生辰八字阴阳五行之类的。能给她好运势的，她自然就喜欢。”顾盼隐瞒了李丹霞对于“年龄”的执念。不想牵扯旧事。
“哦。这就说得通了。”陆一桐微扬起下巴，嘴巴张开一条缝隙，又点两下头。显然这个答案让她满意。
“还有一个呢，什么问题？”顾盼后仰，靠向沙发靠背，这对他来说是愿意详谈下去的姿态。
“就是，你书桌抽屉里那个蓝本子。现在想起来，里边写到的‘偶遇’、‘攻陷’、‘别离’，有人物原型吗？你后来续写了没有？结局已经设定了还是让它自然发展？”
“不写了。打算重新构思。原来这个故事设定得太刻意，太过于追求步步为营。而且渗透着不少阴暗偏狭的思想。忘了它吧！”少年言语间尽显洒脱之态。
“跟你当时的心境有关吗？”
“有些关系。”
“所谓阴暗偏狭，是指什么？”
“某种对知恩图报、结草衔环的曲解。”
“哦……之前的文稿已经写不少了吧？作废不可惜吗？就不能改改？”陆一桐此时更多执着于一个文科生的立场，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抛弃心血之作。
“不改了。基调定了，主心骨在那儿，再怎么改都是粉饰。只有重新写。”
“好，等着看。顾盼哥哥会给我看的吧？你不会那么小气的，对不对？”
顾盼瞧瞧陆一桐，再低头看看茶几上的半个饼。这个姑娘亲手把“情敌”带来交给心爱之人，亲眼目睹他与“情敌”亲吻交欢。这里头奇怪又可爱的寓意让他琢磨不透。不过，当他再次听到陆氏“话术”，竟然觉得不那么厌烦了。他听得出陆一桐话语里自嘲的意味。
“嗯，不会小气。”
“还有，以后我还可以跟你去听凌寒露上课吗？我保证不带单反，也不打扮成火鸡。”
“难以理解。”少年难以理解这件事对于陆一桐来说有何乐趣可言？难道不应该是越参与越添堵吗？
“我理解你的难以理解。呵呵，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有时觉得我喜欢她胜过喜欢你。”
“……”顾盼确实不信。
“千万别想歪了啊，她或许就属于那种，”陆一桐眨巴眼睛，尽全力寻找最精准的表述，“嗯，那种‘男人疼爱，女人崇拜’的类型。我喜欢她！”
2
陆姑娘喋喋不休了一个小时。其间，顾盼替她泡了杯袋泡茶，续了两次水。
临走前，陆一桐把平底锅擦洗干净，还收拾了厨房和客厅。她把顾盼哥哥的墨绿色草坪刷了又刷，卷起，搁到沙发一侧的角落里。她说，公用空间，要照顾室友感受。
顾盼说，好。
“顾盼哥哥，我一点儿也不想弄得像永别。”陆一桐走到门边，猛地转身抱住了顾盼，“我们亲过，在大剧院外面那条小路上，你记得吗？”
“当然。对不起。”顾盼一阵紧张，甚至产生不祥预感。
“我甚至想拿这个要挟你来着。要真这样，你会束手就擒吗？”
“要搁以前，不好说。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转折点在哪儿？或者说契机。”
“原则，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我承认那个吻是错，我愿意接受等量的惩罚。你决定吧！”顾盼挺直腰板，大义凛然。
“可我不认为是错。”陆一桐埋在顾盼胸口沉浸片刻，并偷偷嘟起嘴唇冲着日渐隆起的胸肌送上了她的临别之吻，遂果断抬头，“好啦，走啦！”
可她路过那扇永远紧闭的神秘房门，还是不禁打量一眼。
“顾盼哥哥！”
“嗯？”
“你室友一直没换过？一直是他？”陆一桐朝房门努努嘴。好奇心怂恿她在临出门之际还不忘打探一番。
“嗯，没换过。不过，过段时间会搬走。”顾盼轻触门框，指腹摩挲两下。他随后低下头，因为觉得与今天的陆一桐相比，他显然缺乏真诚。不够坦荡的人没资格直视对方。
“哦。那他好相处吗？有没有我讨人厌？”陆姑娘眼含期待。
“你现在一点儿也不讨人厌，真的。”
“啊……天哪，我不能再这样跟你说下去了……我腿发软，迈不动步子。好啦，真走啦！”姑娘甩甩头，让厚厚的齐刘海顺帖地覆盖在眼睛上方。挡住该挡住的，藏住想藏住的。
临出门前，她又不禁扭头打量一眼。那门对她而言，是连接魔法通道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她总觉得一头扎进去，会是个异样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