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摊开了厚厚的卷宗,那足有数百张纸页的资料让他深感头痛。
“果然还是美国历史简单,短短的几页就够了。”江都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
自江都决定叛逃之时,他便已经不将自己当做一名美国国籍之人,往日的忠诚与热枕也在冷酷的真相前化作了失望与飞灰,而后他流亡海外,更是见识了多国的文化,可到头来,却始终未找到栖息之所。
他曾在塞尔维亚的街头游荡、于泰国的闹市里乔装成卖水果的小贩,在南美草原上骑马牧羊……
可这些国家从未给过他归属感,这诺大的地球甚至无法令他一个小小的人类藏匿生活。
迫不得已之时,他也曾在雨林中隐居避世,过着隔绝的原始生活,可亚里士多德曾说:能忍受孤独的人,不是神灵,就是野兽。
某个雨天,芬恩坐在阿根廷某个小镇的长椅上,他举目萧然,觉得这天还应再黑暗些才符合这世界的真实写照。
一个大胡子递给了他一支烟,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年轻人,我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还未成为侦探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烟。这个胖乎乎戴着牛仔帽的大胡子是这里有名的好心肠,但芬恩却对他并不感冒。
“我失去了一切。”
“奥,这可真是不幸。”
大胡子神色黯然,但随即又恢复了神采。
“虽然你失去了一切,可你还在不是吗?”
芬恩摇摇头:“我随时都会死。”
大胡子想到了许多慢性的不治之症,他忽然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悲痛。
“孩子,我只想让你开心一些,可惜却让你更加悲伤。”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芬恩平静地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却如同死水,充满了颓废的气息。
“我看你的样子像是美国人,来这里修养吗?”
芬恩并未回答,而是点燃了香烟:“大叔,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不是我,无法理解。”
大胡子叹息一声:“说什么理解,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自幼年成长,每人都有独立的思想,有只属于自己的感悟,喜悦与痛苦都只有自我才能切身体会,他人口口声声说理解,又怎么会理解呢?”
“真正的痛苦,只有自己才会清楚。”
芬恩惊讶地望着大胡子:“你很有哲学家的气质。”
大胡子听后哈哈一笑:“我可不是什么艺术家,只是个牧牛人。”
随之,他脸色又黯淡下来,望着雨棚外沉甸甸的天空坠落万千水珠。
“其实只是经历的够多罢了,我的妻子在十年前病死了。”
大胡子取出一支烟来,叼在口中点燃:“自那之后我便看的明白许多。”
“她对您很重要吧。”
“她是个好女人,我希望她能够登上天堂,只是我已经不会遇到她了,她死后我三天没有吃东西,觉得这世界都灰暗了。”
“你们没有孩子吗?”
“我们有个儿子,在城里当工人,他相当悲痛,哭倒在了门前,葬礼还未结束他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我不怪他,他也有家庭,也有自己的生活,有人死去,也同样有人要活着。”
芬恩一笑:“你倒是通透。”
“不然又能如何呢?这就是现实啊,我逃避不得。”
大胡子感叹一声,又说:“后来我便想明白了,既然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却仍活着,这或许也是神的安排吧,我始终沉溺于悲痛只会浪费活在世上的时间。”
他摘下牛仔帽,摸了摸自己花白的短发:“毕竟那时我还不算一把老骨头。”
“这是分人的,大叔,你能够走出来,可世上的痛苦是不同的,有些人并非都像你一样。”芬恩反驳他。
“所以这也是我坐在这里的理由。”
芬恩一怔,随即便便开始惊讶。
“那之后我便乐于助人,想要帮助像你,还有许许多多饱受苦难之人,虽然最终还是需要自己努力,但是外力有时却也非常重要,大多数时候也终究是管用的,甚至外在因素能够拯救他们的生命,或是让他们再活一次,那我为何不做这个推手呢?”
“你是个高尚之人。”芬恩由衷说道。
“高尚算不上,只能算是热心肠的话唠罢了。”
大胡子站起身,伸了伸腰板,咔咔作响:“孩子,我并非是要用我的痛苦来使你振作,你若是从他人的痛苦之中获得快感,那证明你已病入膏肓,我想说的是,你还在,你还活在这个世上,希望你不要一直颓废下去,白白浪费活着的机会。”
大胡子离开了,只留下了芬恩怔怔地望着棚外的雨。
这样的事有过许多次,芬恩遇见过太多的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坏人,却也有心地善良之人,但真正令他触动的,唯有这一个。
芬恩将大胡子称作马背上的哲学家。
江都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脸,失声笑笑,而后专心看卷宗,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相当重要。
“书中说,中国有句名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这也算是做战前准备吧。”
“船藤社,二战前后由定居在美国的日本剑道大师藤田一郎所创,前身为剑道馆,教习藤田家传剑术飞岩流,凭借高超的剑法立足,主要招揽二战后流落美国的日裔,弟子增多后逐渐发展为半黑性质组织,并暗中向周边城区扩张势力。”
“藤田一郎,日本剑术大师,飞岩流剑术创始人,后改名藤野一郎,并自称‘藤野氏’……”
江都直接翻过了这页,都已经是死了的人了,还能再介绍出来个什么,看过最初的两行总括就足够了。
而再之后则是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
江都诧异道:“一个历史不足80年的组织竟然有了四代传人?看来藤田家,哦,藤野家主的命都不太长。”
翻到当代家主,一张东方面孔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的相片首当其冲,下方则是黑色的名字——藤野元一。
“这家伙一看就不好惹。”
藤野元一眉角似刀,面容严肃,眼中含着淡漠与冷厉,若是形容,他与照片中身后的太刀一般,平时将一切归入鞘中隐而不发,出刀时则必定锋芒毕露,见血封喉!
江都开始查看目前船藤社的主要人员,而后便开始郁闷,主要人员竟然只有寥寥的数人,还都是藤野家的亲戚,他们明面上的身份无非就是剑道馆的指导老师,连真实身份都不确定。
“这小安德烈还真是好赚钱啊。”
但说归说,江都也明白了船藤社的过人之处,能将消息隐藏的如此之久,甚至内部结构和骨干人员都不为人所知,这是需要能力的,而且是相当过人的能力。
“看来他们有个顶尖的情报组织。”
江都将那些四字的名字全部记下,而后翻到了后面,情报卷宗用超过一半的纸张来记录了船藤社与黑帮在港口区之间的争夺。
“嘶,起止时间居然是七年前!他们已经僵持了如此之久,黑帮居然还不清楚对方在港口区的实力?真是诡异。”
卷宗记录了自七年前两大组织争夺港口区地盘的全过程。自最初因保护费收取而发生争斗为导火索至这两年发生的三次大型战斗,记录的条目异常清晰,只是引申出来的内容却全都是关于黑帮的,涉及到船藤社的极少。
江都只能合上关于船藤社的卷宗,转而打开了黑帮在港口区分布的势力及首领。
而诡异的是,黑帮的情报一样奇怪。卷宗大部分内容都是用于介绍黑帮在港口区的总负责人,野狗黑帮五管事之一——本杰明。
过了许久,江都合上了厚重的卷宗,他喝了一口咖啡,而后又吐进了垃圾桶里,这咖啡已经变得冰凉了。
“唉,下次是要揍小安德烈一顿呢,还是直接掐死他。”
江都望了望窗外的天,红日西斜,橘红色的光束将屋子染的火红透亮。
“明天,去港口看看吧。”
清晨时分,道场里已经有了清晰的挥刀声,侍者端着木盘走入练功场,上面放着毛巾与一杯淡盐水。
宽阔的道场中一名身穿黑色和服的年轻男子赤脚而立,手中持着一柄长刀,单做劈刀一个动作,出刀、收刀,如此往复,重复万次。
这便是船藤社早晨的开始。
女侍者将托盘放在一旁,想要悄悄离去,那男子却停住了刀,向着她走来。
“小野阁下,今天的早功您比平时快了三分钟。”
小野龙希一笑:“那说明我又精进了些吧。”
他拿起白毛巾擦掉了头上的汗水,而后将玻璃杯中的盐水一饮而尽。
“玲子,准备早饭吧,饭后我还要教导学生。”
“是。”
侍者收拾掉托盘,转身离去。
道场内又只剩下了小野龙希,但此时他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和善,长刀早已入鞘,握在手中。
合眼,静立,拔刀,一击致命!
小野龙希收起刀,此时他的早课才算真正结束。
这是社长也便是他的老师藤野元一教给他的,同时也是飞岩流派的一项规矩。
“出刀之时不可犹豫,既已出鞘,则必要杀人!”
曾有人问,若是杀错了怎么办。
藤野元一面无表情地回答:“宁可错杀,不可不杀!”
小野龙希至今记得当时场下的所有人一阵寒噤,什么样的神情都有,却唯独没人敢反驳社长。
用过早饭,小野龙希开始指导剑术,他是船藤社目前剑术造诣最高的几人之一,排在他之前者无非也就三人,自然他也要承担起剑术指导这一职责。
“挥刀有力,飞岩流的核心要义是什么?”小野龙希喝问道。
“一击毙命!”齐声的怒吼回荡在道场内。
此时,侍者小跑至小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小野龙希点点头。
“我有些事,下面由练习们继续监督。”
小野龙希将竹刀放下,径直向着木屋走去。
进了屋子,里面跪坐着一个男人,他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绰将,有什么事汇报?”
“小野阁下,我的手下打探到黑帮派人来到了港口区。”
“他们又派谁接替本杰明了?”
作为船藤社年轻一代的高层,小野不仅是港口分道场的首席剑道教师,同时也是港口区真正的负责人。
“不,并不是黑帮内部的人。”
“难不成是警察?”
“是个侦探?”
“一个?”
“没错,他就是半个月前抢夺走黑帮货物之人。”
小野龙希有些惊讶:“居然是他,有详细资料吗?”
他虽诧异,却完全不担心,诺大的船藤社若是会怕一个小小的侦探,那也太令人耻笑了,况且绰将及他的血椿组的情报能力说是顶尖也不为过。这座城市的任何大事情报,往往都是船藤社第一个知晓。
“他隐藏的很好,资料全都是虚假的,我们目前还查询不到他真实的身份,但来到这座城市的行动都有记录。”
“嗯,那就盯住他,黑帮一定和他达成了交易,他目标小,需要重点关注。”
“是。”绰将应是,并将命令牢记于心。
“黑帮那里的动向如何?”
“本杰明并无动作,而且最近他深居简出,只有两名情人出入过他的住所。”
“告诉密探,一定要看住他,如果黑帮有任何行动动员,叫间谍立刻告知。”
“明白。”
绰将退出木屋,随即便离开了道场,作为情报首领,他并无固定住所,隐藏在黑暗中才是他时刻应奉行的准则。
血椿组是个很特殊的组织,它脱身于船藤社,又服务于船藤社。
若将二者誉为镜子,那明便是船藤社,广开道场,吸纳在美日裔,将飞岩流剑术发扬光大,而暗则是血椿组,一个从来不为人所知的忍者组织,成员自幼时便接受严格的训练与思想教育,务求其忠于船藤社,为船藤社做见不得光之事,是船藤社这些年来扩张地盘的重要助力,而到了近代后,他们还掌握了各种科技手段,兼行情报搜集。
单从另外三大组织却对血椿组一无所知甚至对船藤社当今的情况也一知半解来看。
血椿组,不可谓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