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喜一大早就来了,带的人马很齐整,足足5个账房先生,夹着纸、笔、算盘,今天来的也不止前面的几个股东,能来的股东全来了,呼呼啦啦一大堆人,当然那个跟着赵文喜的师爷自然也在,他是来压阵的。
还有不少来买货的客商听说工厂停了产,不明就里,前来打探消息,不住的问这些股东“这么好的买卖怎么就停工呢?这一天得损失多少钱呀?莫不是机器出了故障?”,股东们一个个脸色难看,也不开口。
还是志行出面解围,说工厂有内部事务需要处理,对不住各位了,估计很快就处理完了,请大家暂时在三原城休息,又安排人带客商去住宿和吃饭,开销都算工厂的,客商们才闹闹哄哄的走了。
待各位股东坐定,李志行让关上门,看着大家,脸色阴沉地开了口“各位股东,今天大家既然都来了,想必都知道是什么事情。赵文喜赵东家执意要查账,但我昨天讲的已经很明白,查账是需要封账的,也要停产停买卖,经济上每天都会有损失,股份越多损失越大。”
接着看了赵文喜一眼又接着说“赵文喜东家的股份是50股,占整个公司的1.79%,我们公司最大的股东是美利坚国美亚洋行的迈克先生,股份是2250股,占总股份的80.36%,还有各位的股份我就不一一说了,我受迈克先生委托,管理工厂,关于赵东家要求查账的事情,昨天已经打了电报去上海,目前尚没有收到回信。自然,还有其他几个大股东我也一一通知了。”
志行停顿了一下,没人开口,他接着说“可赵东家急着要查,拿了督军府的命令来,督军大人的命令我们自然是要认真执行。但是,我提前说明,因此造成的经济损失我是不负责的,日后若大股东们索要损失费用,这个我却不会出,大家既然今天都来参加查账,就由大家分担。这是我写的声明,还请大家签字画押,然后我们立刻开始查账。”说着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声明放在桌子上。
“这怎么行?凭什么让我们承担?再说洋人几十万元的股份,我们恐怕也承担不起!”
“王东家说的对,我们只是小股东,不能承担这个!”
……
大家七嘴八舌,立刻炸了锅。
李志行却不说话,只是冷着脸喝茶水。
大家吵吵闹闹,却不敢找李志行说话,工厂刚开业就查账,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情!大家有点理亏,再说了,与李志行整天来往的不是洋人就是官府,要不就是军队上的人,这种人好得罪么?
于是大家吵了半天,最后纷纷认为赵文喜赵东家承担比较合适,他股份大,煤炭行生意也大,查账又是他提出来的,他承担最合适。
赵文喜何曾想到,搬起石头会砸自己的脚,恼羞成怒,大声说道“笑话,凭什么要我承担?真是可笑!”
股东们又吵来吵去,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个结果,李志行却不着急,一杯香茶慢慢品,绣娘泡的茶水就是香!
最后吵闹变成了说服,那边王老东家对赵东家说“查账能有多大功夫?也就是一会的事,就算洋人股份大,又能有多少损失?对你赵东家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赵文喜一听就生气“九牛一毛?那王东家你怎么不认?偏要推到我身上?”
直说的那位提议的王东家张着口说不出话。
“好了,就你认,赶快查账!”这时候那位师爷终于开了口,这位是灵魂人物,至少是赵文喜的灵魂人物,一言九鼎。
赵文喜憋红了脸,最后说了句“好,我认!”
李志行一听就说“好,还是赵东家爽快,请签个字咱们立刻查账。”
赵文喜一咬牙上前签了自己的姓名,恨恨的说“这下可以查了吧?”
“查,马上查!把账本抬上来!”
随着李志行一声令下,狗娃带领着几个工人抬上来三个大箱子,上面贴着封条,日期是三天前的。
我的天,这么多账本!这些东家又没开过工厂,这才发现开工厂和开个商铺根本就是两码事,光看这些账本自己恐怕就晕了,看来工厂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赵文喜一挥手,五个账房立刻上来拆封,一本一本的看,霹雳啪啪的打算盘。
一直到中午,几本帐还没算完,李志行的记账方法和传统的不一样,非常难算,几个账房苦着脸,他们已经晕菜了,这些账估计志行的学生能看明白,但哪个学生敢来查校长的账?
搞不明白?没关系,慢慢搞。
一直到吃饭时间,那些账房还在翻来覆去的看前面的几本账。大家饿的不行,李志行还好,早有准备,不是给大家准备了饭,而是自己早上吃的很饱,估计一天不吃都没事。
那边在查账,李志行则不紧不慢的陪着几个股东在说话,里面有不少人和李志行交情还是不错的,李志行有说有笑,东家们饥肠辘辘,不少人的肚皮开始咕咕叫,李志行只装着没听见。
最后丰庆楼的蔡东家实在撑不住了,蔡东家开饭店,天天好吃好喝,吃的圆滚滚的,按说胖人本应该更抗饿,没想到第一个撑不住的会是蔡东家,一会就直冒虚汗。
于是,蔡东家边抹汗便说“我说,大家都不饿吗?我怎么饿的受不了,估计路都走不动了!我说,志行你这有没有什么吃的?你这个当地主的,不能看着你哥哥我饿死是不是?”
“哎呀,光顾着查账,把这茬给忘了,老哥你放心,这就让厨房弄!”李志行假装忽然醒悟,赶快安排厨房做饭。
大家才心下稍安,不过茶水已经不敢喝了,越喝越饿!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还不见来送饭,东家们已经开始眼冒金星,蔡东家看起来极其虚弱,好像说话都艰难,挣扎着说“哎呀,我说志行老弟,你派人去看看厨房怎么还没做好!早知道,从我丰庆楼送酒菜来都比这快!哎呀,我真饿的不行了!”
其他东家也都没力气说话,一个个期盼的看着李志行。
志行马上派人去催,一会,一个工人来报告说“快了!大概再需要一刻钟,厨房正在给各位东家炖大肥鸡!”
“哎哟,炖什么鸡呀?有没有馍?拿两个来就好!”众人简直快要爆发了。
那个工人却说“回各位东家!馍是有,但都是平常给工人吃的黑馍,而且还是冷的,要热怎么也得十几分钟。”
“还热什么热呀?!直接拿来不就行了!”赵文喜东家忽然爆发了,不但他饿的受不了了,就连那位师爷,也一脸乌黑不说话,几个账房明显在磨时间等吃饭,眼睛花的字都看不清了。
目前大家的症状,在医学上叫“低血糖”。
几个工人终于抬了一大筐黑馍来,蔡东家第一个扑了上去,拿起一个就啃,其他东家也一哄而上,这些人哪像个财主呀?分明是一群抢饭吃的叫花子!
冷的黑馍可不好咽,这个是高粱、麸皮、荞麦面做的,纯正粗粮,天然无污染,是居家旅行,行走江湖的绝佳装备,硬的程度可以当暗器用,缺点就是太拉嗓子!很快屋里就咳成一片,李志行连忙给几个老东家倒茶捶背,他也怕哪个东家忽然在这里过去了,那事可就大了!
大家每人大约吃了一个黑馍,又喝了茶水,终于缓了过来。这时候,先前那个工人又来了,这回端了一个大盆,还带了筷子,一进门就说“噫,各位东家吃的比厂里的工人都快?我刚去端咸菜,一筐馍怎么就吃完了!哎呀,我特意端了咸菜来,交待厨房放了很多菜油,香的很,工人们平时都吃不上,请各位东家再尝尝。”
大家都脸色难看,只有蔡东家现在吃出了兴致,夹起一丝咸菜尝了一口,“嗯,味道很不错,不过比我丰庆楼的还差一些,先将就吃两口。”
志行也拿了筷子,和蔡东家坐在一起,边吃边笑着说“工厂食堂的怎么能和丰庆楼相比呢?那工人还不成了天天下馆子,这谁养得起?”
……
查账一直查到晚上掌灯,志行建议连夜查,早一点查清工厂就少一点损失,可没人愿意,大家实在受不了了,纷纷表示明天再查,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各位股东都学乖了,自己带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吃着可口的点心,喝着李志行准备的香茶,李志行也安排了可口的饭菜,一时欢声笑语,几个账房也终于有点眉目,进度明显快了,形势一片大好。
又忙到掌灯,才对完大概一箱半。
这个进度可不行!于是志行在此建议连夜查,股东们讨论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于是大家点灯熬油地奋战。这时候还不流行沙发,所以大家都坐着硬木椅子,凤翅木还是花梨木的也不太知道,反正坐久了不舒服。
大家坐一会走一会,到二更天,明显有人受不了了,直喊腰疼,志行又命令工人抬来了两张小床,亲自扶着年纪大的两个东家躺上去,其他人也顾不上了。房间小,放两张床已经很拥挤了。
一晚上过去,账还没对完,还得继续,大家纷纷要求暂停一个时辰,活动一下。
大家纷纷起来到室外走动,结果广仁堂大药铺的潘东家刚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志行一看慌了,赶紧上去掐人中,叫人赶快去喊大夫来,又安排狗娃给潘东家灌茶水。
还好,大夫没到潘东家已经醒了,潘东家开药铺,自己懂医,坐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把脉,然后说“不是太要紧,我这是高血压,不过要再不休息,只怕有危险!我还是先回去,你们有结果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于是志行赶快安排工人将潘东家送了回去,这算是第一个退场的。
到了下午,账终于查完了,几个账房早已疲惫不堪,推举了一个身体好的宣读结果,其他的几个半躺在椅子上喘气。
结果是,目前纱厂共净赚32572块大洋。还查出了两笔错账,一笔是给文记煤炭行多付了367块大洋的煤炭费;另一笔也是错付,给昌记棉行多付了69块大洋的原料费。这两笔核对了各种凭证,都是本月刚付的,应该就是真错了,所以合计后净赚33008块大洋。
目前厂子开了大概有三个月,若以12个月推算,厂子一年应该能赚132032块大洋,盈利率约47%,也就是说,差不多两年,这个厂就能挣回来。
各位东家一片掌声,真的很赚钱!李志行还是很能干的!不过乐极生悲,铁器行的谢东家大喊了一声“太赚钱了!”忽然晕了过去。刚好因为潘东家晕倒时叫来的大夫一直没让走,也就是朱先生的女婿薛青竹大夫,薛医生赶快上前一顿操作,谢东家又醒了过来,薛医生说也是高血压,因为兴奋和疲劳,所以晕倒,建议休息。
谢东家是个小生意,一听到一年能赚十几万大洋能不兴奋吗?反正结果已经出来,自己本来就是小股东,羡慕羡慕罢了,所以也退场了,这是第二个退场的。
大家一阵慌乱之后,才想起还有两笔错账。这么大的流水,只错了几百块钱,已经很不错了!自家是没这个水平,但错付的钱还是应该追回来。
赵文喜此刻涨红了脸,没想到查账居然查到了自己头上,说到“我怎么会多收厂里的钱?我要安排店铺里的账房核对!”
几个查账的先生此刻一听,这才想起来,文记煤炭行可不就是赵东家的生意?这事搞得!有点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那边昌计棉行的景东家忽然站起来,先给大家作了一个揖,然后没好声气的说“各位东家,景某人实在对不住!刚听几位先生说,昌记棉行那笔错账是近几天付的,现在又没到月底,我的棉行并未合账,所以我并不知道此笔错误,但既然几位先生说没错,我也不必核对了,现在就把钱交给志行。”说着从怀掏出一张100快的银票递给李志行。
李志行急忙接过来说“对不住了,因为我的失误,让景东家跟着蒙冤,实在对不住!”,然后就安排人找零入账。
那边赵文喜红着脸耿耿地挺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候旁边那位彭师爷问了一句“账查仔细了?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几个账房先生摇摇头说“特意核对了三遍,就只有这两笔错账了。”
那位师爷看了赵文喜一眼,“哼”了一声,竟直接走了。留下赵文喜不知所措。
这时候李志行开口了“各位东家,托大家的福,目前厂里运行还是不错的。我负责厂子,说白了就是给各位下蛋的鸡,可这鸡也不好当呀!得学习洋文跟洋人打交道、学习机器跟机器打交道、还要学习上海话和那些技工打交道,实在是太累。可美利坚国的迈克先生信任我,非要让我干,当然也是诸位信任,受人之托,忠君之事!我只好勉为其难。但大家要把鸡折腾死了,谁来给大家下蛋呢?”
一听此言,大家知道李志行心里有怨气,搁谁谁没有怨气?这工厂是谁都能管的了的吗?又是洋文又是机器的!别说在座这些人,整个陕西能找出来吗?整个西北也不知道能找出来几个?大家还这样折腾,难怪人家说话不好听。
于是大家纷纷劝解,还是王老东家说话有分量,他本身和志行关系又好,便说道“志行呀!大家一时糊涂,你也莫要生气,你志行的为人和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厂子管理,舍你其谁?我觉得那个洋人还是有眼光的,比我们这些人有见识,以后我们大家都坐享分红,再也不干预厂子的管理,你说啥就是啥,你可千万别和我们这些老东西一般见识,大家说是不是?”
“对!对!我们以后连问都不问……”大家纷纷点头。
见大家如此说辞,李志行便也不再矫情,转身对赵文喜说“赵东家,你也莫要介意,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你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你也是咱们厂子最大的供应商之一,厂里用的煤炭一直是从文记买的,以后还从你那里买,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赵文喜得到了台阶,急忙说“志行你可千万不要见怪,我也是受了哥老会何堂主的欺骗!他说你侵吞财物,我也是为大家着想,其实我最信任你,也最佩服你……”
“哦,是听信谗言?既然赵东家说到这里,我也有几句话想说,各位东家都知道,咱们现在生意好,我们的布到市场上,都是尽着我们先卖,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生意场如战场这个道理,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咱们恨的牙根痒痒,这次能去撺掇赵东家,明天可能就会去撺掇刘东家!总之,大家一定要头脑清醒,要明白,我们才是一个整体!”
众人不住点头。
“另外,文记的那笔错款我会派人到赵东家那里一起核对,还赵东家一个清白。当然,这也是我的工作倏忽,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李志行说完作了一个揖。
大家哪里敢当?纷纷回礼,最后众人都满心欢喜的离去了。
李志行通知工厂立即开工,随后自己带了一份礼物去找哥老会的范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