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神坛
书名:星宇(上) 作者:旧日小伍 本章字数:2641字 发布时间:2022-10-04


满月国与天朝国之间的大战终于拉开帷幕。曾经人烟稀少的大西北再次沦为被炮火日夜轰炸的战场,山岭林间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犹如无数游荡人间的不安的灵魂。

偏离瞄准线的流弹轰然落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中,爆炸形成的大火迎着凄冷的西北风熊熊燃烧起来,沿着东、南方向不断蔓延,形成一片滔天的红光。徐徐上升的青烟像一块无比巨大的纱布笼罩了整个森林大地,给下午的天空涂抹上一层白中泛着微蓝的朦胧色调。

林中的动物争相逃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被流弹击中,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凄厉的悲鸣。而被烈火包围的飞禽走兽已经无处可逃,只能在火海中徒劳地挣扎,等待死神的降临。

当熊熊烈焰吞没它们的躯体时,悲鸣变成了惨烈的嘶叫,而后和周围的草木一同点燃,活生生地烧成了黢黑的焦体。烈火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但它们只是人类战争中最不起眼的牺牲品……

天气转寒,天空总是阴云密布,西北的荒原上北风呼啸,像一群野兽永不休止的哀泣,使本就已经满目疮痍的景色更添一丝沧桑和悲凉。

远处时而传来阵阵雷鸣般低沉的“隆隆”声,但仔细听可以辨别出来,这些声音并非入冬前的秋雷,而是从邻国军演之地传来的炮弹的轰炸声。

利益高于一切,周围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都把焦点放在了天朝国,趁其疲于交战之际想方设法寻找各种荒诞的借口出兵边境,寻衅滋事。有的则声称是在自国境内所进行的实弹演习无关他国,但演习的大炮却紧贴着“西沙河”展开激烈轰炸。

意图很明显: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把炮口的角度稍稍偏远些,那么河对面的不管是森林还是山峰,都将瞬间被炮火夷为平地,若想相安无事,就得拿出点诚意来。在这个“利好时期”,不管是小国还是大国,都想利用这场“满朝大战”,从中分得一杯羹。

大型炸弹一颗接着一颗依次落在远方的沙滩上,河畔顿时沙土飞溅,爆炸形成的大坑连成数百米长长一排,像大战前挖掘的壕沟。有的炮弹落入河水,激起阵阵数米高的浪涛,水花如暴雨般洒向四周,使河边炸出的大坑变得十分泥泞。

“轰隆隆”的爆炸声如闷雷直冲远方而去,化作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天朝,刺激着每位天朝官员敏感的神经。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了对天朝国的围堵威吓的行列中,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已经不仅仅是“四手”,边境局势陡然紧张起来,那根维持着力量平衡的弦就要绷断了!

满月国的猛烈攻击已经让天朝无力招架,一旦有第三方国家也将炮口对准他们,整个天朝国将遭受覆巢之灾。无奈之下,国王只能两害相较择其轻,选择了妥协,以两国之间缔结联谊为名割地送礼,以求息事宁人。经此一番,天朝国雪上加霜,国力被大大削弱,转眼间从昔日战无不胜的泱泱大国的神坛上跌落谷底。

然而,当他们好容易捡回一条命,鼻青脸肿地环顾四周,张牙舞爪的毒蛇猛兽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于是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蜷缩成一团,划出一条自保的底线。他们已经做到如此忍让的地步,该给的、能给的都给了,若再有人贪得无厌、步步紧逼越过此线,他们只能拿起武器拼死一战。

星晨等人来回穿梭的几个城镇正好位于天朝国边境的动荡地带。在列车穿过一片荒漠之后,她无意间往窗外望了一眼,发现了一片令她感到似曾相识的场景。

她很快认出了眼前的地方,于是让车子停在那间用茅草搭建而成的破旧茅屋前方,正是曾经那个好心收留了她的善良淳朴的大娘和二娃子的家。

走进院子,房屋的茅草散落满地,屋顶上出现了好几个大窟窿也没人修补。纸糊的窗户破了,羊棚歪七扭八、摇摇欲坠,院子的栅栏没了,只剩两只漏底的大木桶倒在地上随风滚来滚去,发出“咔啦咔啦”的哀响,周围已是一堆破烂不堪的废墟。

此时此刻,眼前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个角落都令星晨心中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地划了一刀,记忆中那个简陋却无比温馨的场景此刻只是脑海里的一个片段,无论如何都见不到、摸不着了。

她想起了大娘那时的话:随时想回来,只要这家还在,大门就永远为她敞着。可是现在她想他们了,门还在,家却没了。

星晨在院中凝望了许久,沉浸在深深的伤感之中,直到车里的人喊她才回过神:是的,再也回不去了。星晨缓缓走回车中,他们沿着日出方向翻过了山坡,进入一片荒废的棉田。不出意料地,棉荣村也遭受了相同的境遇,与她第一次到来时的“鬼村”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丝人类生活的气息。看着棉荣村如此破败的景象,星晨忽觉心中那道伤口无形中又加深了些。

回想起不久前,来势汹汹的流感袭击了棉荣村,村民被强制隔离,在缺衣少粮、几乎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整个村甚至连一个医生、一副良药都找不到的情况下,这小小的村庄依旧坚挺,最终顽强地幸存了下来。而如今却轻而易举地毁在了人类自己的手里,一个如童话般美好的世外桃源就这么被战争所击垮了。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人类文明毁灭的根源不来自疾病、不来自外界任何一个角落,而是人类自身的心魔。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心无休止的欲望比病毒更为可怕。

当他们来到药镇的时候,曾经那个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华之地已变得萧条而颓败,映入眼帘的除了破烂不堪的废墟以外,已经找不到任何完整的东西。

镇上仅剩无几的居民也开始纷纷收拾行李家当投奔远房亲戚,许多人逃到了距离药镇不远的帛城,那里似乎还没受到战争的波及。但更多人还是逃往更远的地方,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直接涌进天朝京城。因为照目前形势下去,整个西北很快将变成战场,帛城也不能例外。即使沦落他乡乞讨为生,总比留在这里等死来得强。

于是,那一间间冰冷、阴森、空荡荡的房屋,简直成了战争的标志:哪里的空城越多,哪里的战争就越激烈、越残酷,它们就像一个个地理坐标准确定位了战争所在。

二娃子,海棠,花儿,大娘们,还有那些医疗队的伙伴们……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那些善良又朴实的面孔在星晨的脑海里浮起来又沉下去——你们可还好?

看着茫茫天地,她在心中暗自问候。

星晨忽然觉得,这个被战乱和欲望占据的世界看上去是那么地宽广,宽广到一眼望不到边,让多少人逃也逃不出去;但同时又是那么地狭窄,狭窄到连一句问候都容不下,连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

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星晨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在说:既然不是救世主,就不要操救世主的那份心。

和无数脆弱的、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一样被厄运所害,终究也只是随着人类的记忆一同远去,最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墓碑都没有,她和他们并没什么区别,终将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即便在将来有人幸存下来,在那些人当中,有谁能体会她所历经的磨难和悲惨,会记住她们的名字?

想到这儿,星晨顿时有种无力感,她黯然神伤,自嘲式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垂下目光,缓缓拉下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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