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才四月份吧？”
“是啊，我最喜欢的季节终于到了。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顾盼哥哥，我们约个时间去郊游踏青吧？”
“感恩节在哪个月份？”
“啊？那可远了，十一月第四个星期四，还有半年多……”
“那你干嘛现在就着急打扮得像个火鸡？”
顾盼往边上让让，与陆一桐拉开距离。他固然记得“馨愿”对男人有否原则的界定，将女朋友和女性朋友严格区分。他给自己定了规矩，除女朋友以外，别的女性无论出现任何外表或内在方面与他审美的冲突，都不予置评，不表现出好恶。但是对于陆一桐这样跟“朋友”俩字尚且差些意思的女性，他还是没忍住吐槽她碍眼的衣着。
他们在前往外语学院某栋教学楼的路上。
进校门时，陆一桐的高马尾、红丝巾、黑丝绒短款上衣和一对细跟长筒靴就引得两个门卫频频侧目。险些上前来盘问并检查学生证。幸好一个骑单车横冲直撞的“勇士”成为更需要即刻解决的校园安全隐患。
突发险情吸引了众人注意力，他们俩这才转危为安。
顾盼将脑袋埋在胸前，两手插兜，故作悠闲地荡了进去。身高腿长，将陆一桐足足甩了五十米。
可是陆姑娘杵着两只细高跟，目标明确地向他奔来，这幅画面才更让顾盼想立刻遁地消失。
如此，他们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勉为其难，“结伴儿”去往凌老师的晚间课堂。
沿两侧灌木葱郁的小道，他们来到教学楼下。依照凌寒露给的新学期课表，向某间阶梯教室一路寻过去。
顾盼和陆一桐步入教室，发现座位仅剩靠墙的最后两排。他们选了倒数第二排就座。
陆一桐准备充分，可谓武装到牙齿。双肩小背包像个百宝囊。她一件又一件往外掏，超轻薄手提电脑，A4纸，中性水笔，还有单反相机。顾盼见了摇摇头。这次他不打算发表意见，想着，一个人要是疯魔，索性让她疯魔个够。这样离正常就不远了。顾盼期待陆一桐理性回归。
铃声响起前五分钟，凌寒露终于登场。她在休息室又给保温杯里的原生态养生花草茶续了点儿水。杯子搁在讲台一侧，调试好机器，她开始了今晚的英美文学选修课。
台下某处，陆一桐也将单反相机托举起来。教室异常安静，她一个按动快门的动作竟使得他们原本偏僻的角落成为全场焦点。陆一桐惊得直吐舌头，而顾盼则将双手捂住了脸。
凌寒露循声望去，顾盼领来的“学妹”满脸通红。不过这过分艳丽的面色和着装都不妨碍她一眼认出，这个姑娘正是跨年烟火秀当晚被她“救助”的倒地女生。当然，也是咖啡馆里撒娇示弱的小作精。她与顾盼的关系不明。有句话叫“烈女怕缠郎”，将性别重置，估计也成立的吧？
“老师，老师……”前排一个小女生轻声呼唤凌寒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愣了个大神。她不失尴尬地朝台下微笑致歉，随后打开精修好的PPT。
“The Renaissance marks a transition from the medieval to the modern world……”这一课讲文艺复兴和人文主义思潮的历史文化背景。顾盼听得举步维艰，陆一桐更是目瞪口呆。相比较于勃朗特姐妹生平，这课内容更难代入。但顾盼仍旧是现场最认真听讲的学生之一。
他用手机勤勉地拍着照。在身边火鸡一般的姑娘注视下为偶尔蓝脸的小霍比特人抓拍每个独特的瞬间。
而陆一桐拍摄完她想要的，便将单反相机搁到一旁。她定睛欣赏顾盼的侧颜。这张侧颜令她想起初雪之夜“时光走廊”窗外看到的一幕。两个好看的男人面对面吃着饭，其中一个狼吞虎咽，另一个眼中含情……她的思绪又开始飞扬跋扈起来。语言也跟着肆无忌惮。
“顾盼哥哥，你就这么静静地待在我旁边多好。”陆一桐从她的角度，用指尖在空气里描画少年俊美的轮廓。画得极慢极慢，每一毫米的移动都如同跋涉。而手指有多平稳，内心极力压制下的爱意就有多么激荡。如滔天巨浪。“顾盼哥哥，你知道我趁你睡着的时候都做过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顾盼笃定那几次被女性身体压服的经历已是他们之间的极限，所以并不慌乱。
“嗯，对于你而言确实也没什么。可是我仔仔细细看了你。额头，鼻梁，嘴唇……我特别希望看完的结论是你不值得我喜欢。可是我做不到！”
末尾这一句，陆一桐像是一时之间被某个熟悉的宫廷剧片段摄了魂，竟然忘记了此刻身在课堂。剧中女子爱而不得的苦难与她的悲情相映生辉，竟促使她的嗓音毫无遮掩地爆发出来，与凌寒露的讲解声撞个正着。
“嘘——”顾盼食指点在唇上。随即再一次双手遮面。
“好好，我小声点儿。”陆一桐捏起嗓子道，“顾盼哥哥，你要是喜欢男人，我都没这么难过。”
“别说疯话。”顾盼压低音量，语气严厉，以为这样就能吓退陆一桐的无稽之谈。
“老帅哥是真喜欢你的，我绝对没有看走眼。不过你对他没意思。你喜欢台上那个……”陆一桐噘起嘴唇指向讲台，随之鼻翼翕动起来，控制心头和鼻头一起涌上的酸楚。“我说得没错吧？”
顾盼原本想解释说，苏驰远对他而言是心灵导师，是偶像，是人生目标。他想跟苏先生学的有很多，除了那句口头禅“我不希望你……”以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全无必要，索性闭口不言。而他这一沉默，相当于默认了他对凌寒露的爱意。
陆一桐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她看着桌下特意向室友借来扮美增色的长筒靴，感到自己已经将自取其辱做到了极致。她未必不明白顾盼对她自始至终都缺乏好感。但在没有明确的嫉恨目标前，她尚且能够以日久生情来劝慰并麻痹自己，至少心里始终是存有希冀的。她今天“盛装”出现在外院阶梯教室里，怀着最后一份侥幸来试图证实自己判断有误。然而收获的却只有伤怀。
她想离场，可是难得与顾盼坐在一处，她又舍不得。于是拿起相机，翻看今晚她给凌寒露拍的唯一一张照片。
放大了看。陆一桐恨不得看进凌寒露的毛孔里去。她希望能在这样的像素里看出究竟这个老女人哪里吸引顾盼。
相片里的凌寒露粉黛不施，五官清淡，并不夺目。脱了外套，打底衫勾勒下的身材平坦得如同师院后门小巷子里热销的葱油酥饼。可就是这样一种平平无奇，却使陆一桐神奇地沉静下来。
但这时的沉静让她自责，甚至“怒己不争”，觉得愧对所受的“屈辱”。她应该恨！
韩剧里泡大的陆一桐，渴望当机立断，摇身一变，成为不择手段的恶毒女二。可不知为何，台上挥洒自如，自然而又自信的“情敌”更多激发起的，是她内心的膜拜和向往。这让她感到没有资格去绞尽脑汁扮演搅屎棍，这个女人天然就被一道清丽的屏障护佑着。像天意一样……尽管陆姑娘并不愿意承认。
陆一桐哀叹一声，把单反收进背包里。侧趴在桌上，等待一小时后下课铃声响起。
2
凌寒露讲课间隙，教室里能听见笔尖划动的沙沙声，以及指尖敲击键盘记录的声音。但在众人不经意的某一刻，两扇沉重的后门被推开。
有人迟到了半小时。
几个缺乏专注度的学生回头望了眼，略感惊讶。随即转过身去。
迟到者四下环顾，在仅有的一排空位上择了一张靠墙的座椅坐下。
顾盼觉察到身后异样。他听得到那身体向座椅靠背后仰而去，呼吸沉稳持重。那人的指尖每隔两秒在桌面弹击一下，仿佛在为某种审视或思考当伴奏……这让他心下疑惑。可他捍卫他人拥有怪癖的权利，所以迟迟没有回头。
十分钟后，当顾盼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一探究竟。那个神秘人却不知何时已然离场。
待他放弃对神秘人物的关注，重新注视凌寒露，他发现这个上回“饿晕”的女人又一次抚了额头，站立不稳。他慌乱不已，从座位上立起身来。陆一桐抬头盯着他，一脸茫然。
幸好不一会儿，凌寒露不再左摇右晃，似乎恢复如常。顾盼才又坐了回去。
如此，他力争当上御用厨子的使命感越发紧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