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的真相（4）
周政招呼许益路坐下，他看见自己手机弹出的视窗，不动声色的拿过来，放到病床边，镜面朝下。
他之前就知道许益路的姐姐跟民间互助会有关系，但他一直没有机会询问许益路，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仍然不想怀疑许益路跟这些事情有牵扯。
许益路不只是他的学长，更是他的模范，学长是实打实从刑警做起，慢慢升迁上去，完全不靠关系，也不拍长官马屁，分配到局里的差事如果是无理的要求，他从来都不假辞色地拒绝。
「伤口好一点了吗？」
许益路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和蔼的询问。
「谢谢长官关心。好很多了。应该这两天可以出院。」
周政拿起病床边的保温瓶，想替许益路倒水，许益路连忙接过，不让他乱动。
「不用着急，伤势养好了再说。不过你怎么会摔得这么严重？」
许益路把水拿在手上，眼睛像猎鹰一样的看着周政。
「就是抓犯人的时候，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
「什么犯人？有人报案吗？」
「巡逻时刚好看到，应该是窃盗吧，也没看清楚脸。」
「哪一个地区哪一户？」
「⋯⋯我忘了。」
周政傻笑，他指着头上的伤。
「医生说开刀之后，可能会丧失受伤之前的短期记忆，说是什么人体自我保护机制⋯⋯」
「没事。」许益路也笑了。
「这些事情不着急，等你出院回队再说。」周政点头。
「谢谢局长来关心我，这几天让队上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这也算工伤，没有人会说什么。」
「谢谢局长。」周政犹豫一下。
「局长的姐姐最近还好吗？」
「嗯？怎么忽然问起她。」
「没有，最近很久没在局里看到她，想说问问身体好不好？」
「还好，也是有年纪，比较不想让她来局里忙了。」
「她退休了吗？这样平常会不会无聊。」
「她忙得很，她那边常有朋友来坐，连我过去都要先预约。」许益路笑。
但很明显，眼底没有笑意。
「刚吃完药，好像有点晕了。」
「那我先走了。」
「没关系，局长再坐一下，我老婆应该要回来了。」
周政掐准时间，果不其然，妻子很快推开了门，许益路顺理成章地起身，跟蔡敏恩寒暄几句后就离开，走之前还嘱咐周政不要担心，多休养几天。
周政点头，心里却有点难过，他最后还是没有明白地问出口，局长姐姐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但他又不愿意打草惊蛇，刚刚已经是他在怀疑局长之前，最后的努力了。
他想，只能靠自己查了。
不管接下来是什么，他都不想放弃。
他越过蔡敏恩忙碌的身影，看向墙面，那里隐隐约约浮现出几张少年、少女的脸，面容似哭似叫，看起来非常痛苦。
他起先很害怕，在加护病房时，一度以为是向安婕派那些鬼追到这里来，想加害自己，但后来发现他们非常痛苦，像是被困在某种状态内，他们跟自己不处于同一个时间，只是交叠于同一个空间。
他们做不了什么，只有在非常靠近时，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跟痛苦而已。
「小熙最近睡得很不好。」
蔡敏恩弄汤给他的时候开口。
「有带去看医生了吗？」
「有啊，但都看不好，医生也找不到原因。」
「小孩子嘛，就是这样，睡过夜之后就会好多了吧？」
周政喝汤，他兀自思考着局长刚刚的神情，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还是对他起疑了？
但从上次会谈之后，他对这些青少年意外案，没有再展露任何兴趣，而且⋯⋯局长真的参与其中？
「我当过妈妈的朋友说，要带去拜拜。」蔡敏恩又提了一句。
「那你找妈一起去，不要喝什么符水喔！」
「嗯。」蔡敏恩点点头。
蔡敏恩从计程车上下来，她带着出生不久的女儿，放在推车里，走进大楼。
女儿的哭声刚歇，现在仍然抽抽噎噎的在推车内。
她在计程车上不管怎么哄，女儿永远不买单，不肯给她一个笑脸，就连计程车司机，也从后照镜投来谴责的眼光。
但不只是今天。
女儿最近总是一直哭，而丈夫却只是忙于公事，丝毫不闻不问。
她心里也很清楚啊，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份收入，她选择做全职妈妈，就应该好好负责这份工作，但她还是很痛苦，甚至充满了恨。
她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产后忧郁，不然为什么现在丈夫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尤其是丈夫老是提到他妈妈可以帮忙，为什么？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为什么连出门都要找妈一起？
蔡敏恩盖好女儿推车的遮罩，她没问题的，她可以自己带着女儿，只要再过几个月，女儿会慢慢长大，她就会从地狱中脱离，她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不会这么的想杀掉女儿。
是啊，她现在看见女儿的脸，总是有一种想掐死这一团肉的冲动。
明明一开始很期待的。
带着幸福的心情怀孕了。
但生下来之后，生活完全被改变，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连睡眠跟食欲都离自己而去，而这团肉带来的却只有剥夺跟疲惫。
她得不到丈夫的关心了，她再也不是妻子，而是母亲。
可是她还没有长出母爱啊。会长出来吗？
会长出来的吧，会吧，会吧。
身边每个好朋友都顺利地变成母亲了，不会只有她还落在原地变成恶魔吧？
蔡敏恩表面看起来平静，身穿棉质服饰跟剪裁良好的七分裤，她怀孕时胖起来的体重，在这几个月内，飞速消减，身旁的朋友，都以为她减肥有成，称赞她是毅力很好的妈妈，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她的内心几乎歇斯底里。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不知道她的眼神已经映照出痛苦的灵魂。
她走出电梯，抵达大楼的某一层楼，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她，对方身穿白衣蓝裙，而身后道场内，是一座一人高，供奉在高台上的菩萨像。
那尊菩萨像低垂双眸，一双手怀抱婴儿，身后却又各有一只手从腰腹伸出，拿着刀与剑，而婴儿脸上满布青筋，仿佛正用力吸食着母亲的生命力。
向安婕走到蔡敏恩面前，握住她的手。
「你不用感到痛苦，也不用自责，人世间万事皆有因缘果报，他会出生来做你的孩子，都是因为你们有过缘分，而这份因缘，将在今世了结，你要还债，将债偿清，才能斩断因果。」
蔡敏恩潸然泪下。
果然是这样，都是她欠下的，她才会如此痛苦。
才会只有她在地狱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