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人的喊声汇聚起来有一种气吞山河的声威,一杆杆势若蛟龙的长枪随着敏捷的动作整齐规范。阳光下,枪上的紫樱在银矛的反光中如一片云海翻卷着,此起彼伏。
鲍硕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愧是皇家之师,气势辉煌,我曾提议皇上给大军赐名麒麟,以表彰他们献宝之功。现在看,竟不如这紫樱如云的壮观了,就叫紫云师吧。”
子玉知道是这位随性的太子一时高兴之语,不过金口玉言,子玉还是谢了恩。
一套枪法练完,旗兵又双手执旗左右摇了三下,范刚、金彪各带一队撤到两边。
宗霖手持令旗、指挥罗军、明都、苗天贵等将领把队拉开,开始了整队配合的对打演习。
随着变换的防御、进攻阵形,快速的整合着,围如铁桶,破如劈竹,能看出这支队伍的演练均从实战的要求。
不过毕竟是演练,士兵们还是带了些表演的心态,精神状态很好,把军人的那种大无畏和服从的天性诠释的很好。
整套的步兵演练让鲍硕很满意,接下来的骑兵更是让人振奋,随着左边旗兵的令旗指挥,鼓手擂响那面战鼓。
范刚的轻骑兵从远处弛入场中,观数量不是全部。少珺想,大概是因那批战马的原故,不过就是这近万人的队伍也足以堪称壮观。
几千人马的铁蹄踏过原野腾起一阵风烟,疾驰中,骑兵们一排排轮流弯弓搭箭,箭矢如雨射向场边几百束草靶。
当全部士兵进入场地,场边的草靶已是像刺猬样了,除了被后来者射落的,脱靶的很少,连子玉也很满意,这是他的骑兵最好成绩了。
范刚来到太子的台前,持刀肃立见礼。
鲍硕点头抬手示意表示称赞,蒙古人一向尊崇骑射,见这样一支蒙汉合组的队伍竟训练的如此和谐齐整,不禁对身旁这位年轻元帅道:“蒙汉同军,你真的做到了。”
子玉道:“步兵中汉人多,骑兵中蒙人多,从开始就是白天学武,晚上学话,融合的很快,各部的将领都是蒙汉文皆通,配合协同没问题。”说完令旗手下令,骑兵们开始马上对阵的演练。
两队骑手迅疾驰近,交汇处穿插调整快速,没有丝毫的滞怠混乱,这一通对打十分激烈。战马胶着,骑手刀锋凛冽,铠甲、兵器的撞击声不断,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少珺知道,这是兵器上裹了羊皮的缘故,在平时军队的近距离搏杀训练中都是如此。
在撒德尔和另两位将军的指挥下,士兵们各自迂回应战,灵活自如,场上马踏扬尘、令旗挥舞,如同身临一场真正的战斗,看的人心惊。
少珺问道:“这些骑兵除了配的弯刀、角弓外,马上还有一件带倒刺的是不是钩镰枪,又短点了?”
子玉回道:“就是专破马队的钩镰枪,我让他们做的短些配给骑兵,若被逼落马,用它削马腿同样克敌。这些骑兵和弓弩手的马下操练也不少,近距离时也是一支能贴身战斗的步兵。”
少珺看着子玉,见他目光炯炯,额头已渗出细细汗珠,就知他也是紧张的。不过有自信在他眼眸里,这种自信令少珺心里有种灼热,就像他们曾经也是这样并肩经风历雨一样,这种感觉让她心安,也让她迷茫。难道她的记忆出错了?
一旁的鲍硕出言赞叹,打断了少珺的思绪。
“贤弟真是领兵的将才,当初我劝你报效国家,如今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英雄怎能埋没在江湖中。哪日闲了咱们也私下里叙叙兄弟之谊。”
子玉道:“太子大哥过誉了,我不过是民间的一介武夫,蒙大哥厚爱结为兄弟,怎奈君臣有别,赤虞不敢攀越。只有效忠于皇上和太子,永保社稷平安,不负大哥对我的信任。”
子玉的这句太子大哥,叫的鲍硕无奈,他知道是自己的身份拉开了与这位义弟的距离。一旦登基,也许就像自己父皇一样做个孤家寡人了。
下面弓弩手的演练,因少珺见过他们的射艺倒不意外,鲍硕却是看的叫绝。
不过最后一百多名骑手的演习更让他们感到惊喜,这是全军配置的一队信兵,个个矫健灵活,人和马都是战甲披挂,看似笨重,行动却很灵活,速度很快。
当他们经过演武场时,两边弓箭手突然发难,排箭连发。
箭雨中战马疾驰,骑手们或俯身,或侧躲,有时倒挂在披着铠甲的马肚下,飞快的冲了过去。这些骑手的马上功夫炉火纯青,不用担心任何复杂的战场,这些人都能穿越如此,保证全军的通信畅通无阻。
夕阳,在演武场洒下一片落日的余晖,而三万将士的豪情却像蓬勃的朝阳,紫樱映日,犹如朝阳边的云霞分外灿烂。
少珺想起自己曾给子玉写过一句‘紫云归处军威扬'的诗句,紫云师,好美的名字,许是天有灵犀,昭示征东大军的凯旋而归。
离了京郊大营,踏着早冬的风霜,马蹄声声敲碎了原野的寂静。
少珺跟在太子后面,虽是一身疲惫,却因满脑子的思虑感觉不到了。
鲍硕走了一阵勒住马头,待少珺赶上,说道:“如今在宫外,大人不用多礼,就一起走吧,也能说说话。”
少珺加快速度与鲍硕同行。侧目看着眼前这位天之骄子,第一次对他这样观察。宽阔的额头,鼻梁挺直,眼睛和嘴巴都属于是那种柔和面善的五官,只是眼神与唇角却透着种笃行自负的神情。
为官三年,少珺除了朝中政事,与他不曾有任何私交,说话很是谨慎。
而鲍硕却对霍少珺情有独钟,是因了父皇的信任,也是因朝政上多次与他合作的默契。在他眼里,这位臣子聪慧机敏,为官谨慎行事公正,又与自己年龄相仿。
他身为太子,冥冥中有预感,今后在他执掌朝政的日子里,会与这位儒臣有种分不开的缘分。
鲍硕打破两人的沉默:“这次朝廷选拔将帅,大人功不可没,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选出的将领俱都是国家栋梁。现在我朝军队英雄辈出后继有人了,以后东征的事宜还要大人一力承办。”
少珺道:“太子殿下,这次武试是皇上英明,又有太子鼎力支持,霍少珺怎可贪此大功。说起东征大军的事,臣还有一事犯愁,过几日,江北的两万军队就到京城,但离十万的募集相差甚远。若从西北调是否影响那里的平定,另外南方的骚乱不断又牵扯了许多兵力,不知太子是怎么想?”
鲍硕叹道:“是啊,自我朝平息征伐以来,士兵退的多,征的少,连国内的叛乱都没彻底根除过,一旦用兵方觉这几年的疏漏。幸亏这次比武,又练出了一支精兵良将,这个赤虞确是一位将才。等东征归来,就让他统练全国的兵马,带出批内能平乱,外能抗敌的军队,江山社稷就无忧了。”
少珺道:“殿下说的对,只是赤虞毕竟是汉人,带领东征还可以,一旦平定战乱后再让他享有绝对的兵权,别说朝中的蒙古大臣,恐怕连皇上也不敢同意。太后就曾责怪过臣,说轻视蒙人,这和启用文臣汉官不同,皇上是不会轻易授权的。”
鲍硕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祖上自进入中原确实杀戮不少,先祖排斥汉人也是出于防范,这种仇恨会相持几代也难以消除。
但毕竟是我们统一了中原,战争就是残酷的,当初嬴政的统一大业,不也是靠的武力吗?唐朝的拓疆辟地称霸中原,让许多异族称臣朝贡,仍是靠武力。汉是刘姓,唐是李姓,宋是赵姓,打天下时哪个没有杀戮,只不过是同族就是了。成王败寇,这江山汉人坐得,蒙人怎坐不得。”
听他振振有词的话语,少珺脱口道:“杀戮,说的轻巧,那是屠城,你们屠了多少城池还有记忆吗?”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毕竟他是太子,当面顶撞,自己还是第一次。
鲍硕确实愣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自己信口一说,却忘了眼前这位是汉人了。只看他温文儒雅,不想说话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
他抱歉道:“是我疏忽,忘了大人的感受,确实征伐时手段残忍了,不过,如今外疆平定内政宽松,朝廷也为建一个繁荣和平的圣元努力了。我们靠勇力统一,确实在治理上欠缺,如果加上你们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开创盛世还有何难?”
少珺道:“如今皇上是明君,可朝中大臣们却不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才需要我与大人的努力呀,希望大人摈弃成见扶持朝政,至少是为天下百姓造福了。”
少珺回道:“我若想的狭隘就不会举仕为官了,太子英明心系天下,实属难得,是万民的福气,霍少珺敢不效忠。”
鲍硕忙道:“我刚说了,这不是宫里,你我不用打这官腔。我从小是拜汉官为师,如今可算是大半个汉人了。与赤虞结义,是我诚心想要一个汉族兄弟,不想还未登基就被身份疏远了。如今虽不能与明毓兄弟相待,还是希望你能在外放下君臣之份,像朋友一样交心才是。”
这一番话说的爽快诚挚,让少珺感动,十分随性的太子虽被人看做稚嫩,却是热情的可爱。她笑道:“既然太子不嫌臣愚钝,以后在外就做朋友,既是朋友,我可就直问了,太子前一阵是否征用过一批战马?”
鲍硕道:“不叫征用,那是给东征大军的,只不过宿卫军里确有些退役的马需要换。是帖木儿说要在这批马里挑几匹补上,就几匹而已,怎么了?”
少珺道:“不只几匹吧,剩下大多是只有后勤能用的马了。”
鲍硕气的一勒缰绳站住:“这个帖木儿敢借我的名义,截留东征的战马,可恶,我饶不了他。”
少珺道:“先别生气,太子查清后如若属实,定要罚他一下以示惩戒。不过,此事不要引起宿卫军与东征军的矛盾,就说是太子查到的。”
鲍硕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事我来办,你也要尽快再与他们补充一些,免得误了出征前的训练。”
“殿下放心,山东的那批战马已在路上了,只是臣刚才问的关于调兵的事,不知太子可有什么好主意。”,
鲍硕笑笑,催马与少珺并肩走着:“刚才扯了半天差点忘了,我是有个主意,不知父皇会不会同意。
三年前父皇让我调查玉凤山的情况,认识了一位身怀绝艺的江湖白小姐,她说玉凤山头领是她师兄,因被奸臣所害不得已才走此路,本不想与朝廷对抗。
我与她相约,若国家用兵我当说服皇上诏安,她也表示会说服义军为国家效力。不知现在他们是怎么想,这可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听说官兵几次围剿都对他们无能为力。”
少珺也道:“我早听说过这些人不同于其他土匪,如今势力颇大,已有五六万人马,若诏安成功,征东的事还有何愁。既是太子有此意,我就安排人去联络,尽力促成此事,如果太子能给那位小姐写封书信,让她出面会更好些。”
鲍硕欣然应允。
少珺看他一脸喜悦,问道:“太子见过的这位白小姐倒是江湖一位奇女子,不知容貌如何?”
她已猜定是子媗姐姐,就想证实一下。
鲍硕满口称赞:“这位女子可不像江湖之人,那种高贵的容貌气质,非一般女子可比,我竟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的美,可说是人间难找,惊若天人。”
鲍硕的话和他一脸钦羡的神色,竟让少珺起了些许的妒意,暗想,真是青楼无君子,后宫缺真情,这皇家子弟个个见貌起意,哪里懂得什么是情。
她故意笑道:“太子之意,这竟是世上难得的美人了,若是喜欢,臣子可以作个媒。”
鲍硕脸红了一下,说道:“不可,不可,这等美人不可亵渎。”
说完看了少珺一眼,蓦然发现,在寒风和夕阳中这位儒臣的脸竟也是明眸如水,颜若春花。
他不禁呆了一下,此前自己怎没发现呢?这样想着脱口道:“其实也不难得,以明毓的相貌,若是女子倒与她能比上一比,可惜了这副脸面,却生成了男子。”
少珺脸一沉:“太子不可这样说话,臣怎能和女子比,岂不乱了纲常。”
鲍硕自知失言:“明毓大人休恼,是我无心之语,大人不要误会,就当是玩笑了。”
少珺正颜道:“这种玩笑开不得,毕竟还有君臣之仪,臣担不起。若臣如此不堪,以后还如何立于朝堂,望太子今后不可开这种玩笑。”
说完一拉缰绳跃到了前面。
兰湮和金元等人见大人越过了太子之位,也不敢问,只好跟着追了上去。
鲍硕见少珺竟敢在自己面前正言厉色起来,就觉的这位臣子不是好惹的。
若换了别人定会着恼,可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却是不在乎,反而觉得有一种吸引力。
他笑笑,对侍卫道:“追过去。”
然后双腿一夹马肚,放马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