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骁推门进来,秦云玉将方才拿起的筷子放在一边,扶着桌子站起来:“将军……”
“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还有事,很快就要离开,吃你的吧。”
秦云玉乖乖坐下,拿起筷子:“是,将军。”
白骁在屋内转了一圈,秦云玉表面上在吃饭,实际上密切关注着白骁的一举一动。
白骁拍了拍枕头,掂了掂杯子,抹了一下桌子,又打量了几眼窗台。
很舒服,很干净,没有什么污物。
看来他今日新聘的下人,手脚还算麻利。
白骁很满意,转身来到秦云玉的桌前。
“餐食如何,可满意么?”他观察了一下秦云玉桌上的菜色,却发现秦云玉没怎么吃,不由得关心道。
“自然是满意的。”秦云玉道,“将军府心意满满,云玉领受了。”
白骁又想叹气,最后还是没叹出来,温和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秦云玉点头应下,白骁转身出了门。
桌上的饭菜还剩很多,秦云玉却已经没有了享用美食的心思,取了张纸,开始写起来。
【以关心之名,行监察之实。将军恐已发现云玉身份,望主上告知,云玉该如何行事。】
“收了吧。”写完纸条,秦云玉将纸条压进糕点盒底,扬声喊下人。
“是。”
推门进来的,却不是送餐来的那个下人,而是早上搀扶秦云玉的小姑娘。
小姑娘显然很喜欢秦云玉,见他在房中,脸色微红,低头开始收拾起碗筷。
“请问,原来那位呢?”秦云玉温声问道,“就是送餐来的那位,褐色衣服的。”
“他被换去别的地方打扫卫生了。”小姑娘偷偷瞟了秦云玉好几眼,“将军说,让我来这边伺候您。”
秦云玉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是将军的意思么?白日里疏忽了,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小姑娘脸色更红:“我,我叫阿菱,菱角的菱。换我过来,的确是将军的意思。”
“多谢阿菱,你且忙吧。”秦云玉点点头,“那盒糕点先留下吧,味道很不错,若你愿意,也可以捻两块尝尝。”
“公子喜欢便好,阿菱不尝了。”小姑娘收拾完碗筷,将糕点放在床头桌上,红着脸,像小兔子一样跑走了。
哄走了阿菱,秦云玉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他取出那张纸条,在底下添了一句。
【暗子或已暴露】
写完纸条,秦云玉想放进糕点盒里,又想起无人去送,只好再次拿出来。
只能他自己去送了。
但要提防一件事请,那就是白骁会不会再过来。
只要在他睡下之后再去,便可以在深夜将密信送去,天亮前摸回白府。
秦云玉揉了揉自己的脚踝,右脚的肿包已经消下去不少,不知是白天白骁的按揉起得作用,还是那瓶闻出来的药膏起得作用。
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不管怎样,虽然他的右脚现在还不能承担奔跑跳跃这些任务,但若只是慢慢地走路,还是可以完成的。
秦云玉仔细回忆了一下,白骁离开之前,似乎曾经说过,他有客人要见。
“白将军,你果真是少年英才!”来者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
秦云玉蹲在书房窗户底下,在窗户纸角落里捅了个小洞,里面的声音便能通过小洞透出来。
“御史大人深夜前来白某之处,不可能只是为了夸赞白某几句吧。”这是白骁的声音。
“将军此言差矣。”御史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家子与将军曾是同窗,听闻将军归京,欣喜万分,可惜卧病在床,难以动身,做父亲的,只好替他前来拜访将军了。”
简直是瞎扯。
哪有父亲替儿子拜访同窗的?
再者,就算是拜访,用得着夜里偷偷摸摸地来?
连蹲在外面的秦云玉都听不下去了,更别说是白骁。
“白某与令公子的确曾是同窗。”白骁道,“只不过读书时,我与令公子极少交流,竟不知他心里如此念着白某,实在是荣幸。”
“只不过,若是御史大人无其他要事的话,可以先行离去了。”白骁下了逐客令,“夜色已深,白某适才回府,客房均未备好,恐怕不能留宿。御史大人,请回吧。”
御史没说话,就在秦云玉觉得今晚这场莫名其妙的会面可以就此结束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又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将军,你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秦云玉屏住了呼吸。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半晌,白骁沉静的声音响起:“御史大人慎言,白某不敢妄议圣上。”
“白将军倒是小心。”御史大夫笑了笑,“听说将军与当今圣上……少年时,私交甚笃?”
还有这种事情?
秦云玉的呼吸声越发轻了,生怕自己错过两人的对话。
“御史大人,请回吧。”白骁站了起来,再次下了逐客令,“白府向来不留外人住宿,御史大人请多担待。”
“白将军莫要心急。”御史的声音却不紧不慢,“不若听老夫说完,再急不迟。”
屋内又安静下来。
沉默煎熬着,秦云玉不敢轻举妄动,继续蹲在小孔边窃听。
“请讲。”白骁终于开了口。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白将军已然前往边疆,是也不是?”
“是。”
“将军可还记得,当今圣上是何时即位?”
“一年之前。”
“可将军是否知晓,就在两年之前,当今圣上,甚至还不是太子?”
白骁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某知晓。”
“当今圣上的即位历程,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心惊胆战。”御史大夫道,“先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将军可知晓他们现在的下场?”
秦云玉悄悄握了握拳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白骁……你会如何选择?
第无数次的安静之后,白骁的声音又响起来。
“御史大人,慎言。”
他的声音依然很沉着,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御史一番话的影响。
“皇家斗争固然血腥,但白某身为大安的将军,只有保家卫国是白某分内之事。至于当今圣上如何即位,都与我无关。”
秦云玉心神一松,没注意到自己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谁?”御史大人没有察觉到异样,白骁却警觉地听见了这一声呼吸。
“有人窃听!?”御史大人吓了一跳,声音慌张起来。
白骁已经向着窗户这边走来。
秦云玉不敢多待,矮着身沿着墙,悄悄地躲开了几步。
白骁站在窗户前,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小洞。
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在御史大人过来之前,一把撕下了窗户纸,向外看了看。
“或许是我听错了,应该是风声。”
御史大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白骁声音淡淡。
“御史大人,这次是风声,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御史大人还以为这只是白骁装作有窃听者吓唬他的,却依旧不敢在白府久留。
“白将军,老夫的话,你多考虑考虑。”
“请回吧。”白骁冷声道,“夜深了,白某便不送客了。”
御史大人匆匆告退,秦云玉在他出门的一瞬间,听见白骁转身重新向窗户走来的声音。
“咔嚓!”
秦云玉顾不得自己脚上有伤,在白骁飞起一脚踹破窗棱的一瞬间,转身飞速跑了起来!
窗户不小,窗棱在大力之下很快全部碎裂,白骁跳出窗户,外面已经没有了声息。
晚饭时间已过,天色降黑,书房外是泥泞的草地,白骁蹲下,借着书房里的光线,看清了窗前的两个脚印。
一深一浅。
白骁眯了眯眼睛,顺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又发现了许多足迹。
均是深浅不一。
草地只有在书房边上的这块比较泥泞,到了远处,也许是水分差异,地表变得干燥起来,脚印也不再清晰。
加之,那人很有警惕心地在过人高的草地里转了好几圈,脚印已经相互混乱起来,想要通过足迹的走向确定人的位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一出草地,秦云玉便将那双别处摸来的鞋子丢进湖水中,既而继续一路狂奔,堪堪在白骁之前,回到了房间中。
白骁的敲门声几乎是在他跳进窗户的下一秒响起。
“云玉,你歇息了么?”
屋内没有回应。
白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重新敲门:“云玉?”
“将军,找我何事?”在白骁打算推门进去之前,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了。
秦云玉身着月白色睡袍,一头长发均已披散下来,面色带着少许疲惫,看上去像是刚刚被吵醒。
白骁道:“我听闻下人说,府上似乎遭贼了,来看看你这边如何了。”
“府上遭贼了?”秦云玉面露惊讶,“或许是我睡得太熟了,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
白骁迅速扫了一眼秦云玉的袍角。
月白色的衣摆十分干净,没有沾上丝毫泥泞。
“不一定。”白骁道,“也许贼没进你的房间,你歇息吧。”
秦云玉点点头:“多谢将军告知,云玉会多加注意。”
白骁不走,秦云玉也不关门,就这么站在门口对峙着。
白骁眼神放空,内心思索着。
一深一浅,应该是脚有问题的人。
府上那么多人,只有秦云玉一个人符合。
“将军?”秦云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白骁这才注意到自己挡着他关门了,连忙后退几步,转身就走:“白某告辞了。”
不能是他。
他的脚才刚扭到,不可能跑得这么快。
更何况,云玉是他自己从街上带回来的,难不成,是他自己引狼入室?
绝不可能。白将军对自己的识人能力很有信心。
若不是他独具慧眼,在边疆提拔了众多能员干将,边疆的战事仅靠他一人,绝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白骁自信地排除了正确答案,回到房中,继续冥思苦想。
然而,在距离白骁的房间不远的另一处主卧里。
秦云玉点起油灯,迅速把刚才两人谈话的内容复述在纸上。
写完,秦云玉晾干墨迹,吹灭油灯,打算深夜再次出去送信。
然而,他刚一抬腿,便疼得狠狠“嘶”了一声。
早上刚扭伤的右脚根本经不起摧残,被迫承受了那么高的运动量,现在已经肿的比白天最肿的时候还大。
他忍着疼,尝试着在屋内转了两圈。
疼痛像火苗一般灼烧着他的右脚,他试图忍着疼痛跑几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送信点他只知道一个,但是那里离这里太远,他要是真的现在摸过去,那天亮之前,根本别想回来。
秦云玉犹豫良久,重新点亮了油灯。
火苗“扑哧扑哧”地烧着宣纸,刚刚秦云玉亲笔写下的信,被火光全部吞噬殆尽。
信还能再送,他的任务是跟随白骁,要是因为送信暴露了,那是得不偿失。
秦云玉看着最后一张纸片被烧完,捞起所有的余烬,悄悄埋在了门外的花盆里。
次日早。
天光从窗户中倾泻而入,秦云玉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脚踝。
……好家伙,休息了一晚,为什么还更肿了。
白骁此时应当正在晨练,等晨练完毕后,很有可能会来看他。
这脚踝肿成这样,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昨晚的“贼”。
万一暴露了……
秦云玉从床边站起来,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
椅子是金属制的,秦云玉在路过之时,用右脚故意一勾椅子腿。
哐啷!
沉重的椅子将秦云玉原地绊倒,精准地压在高高肿起的脚踝上。
秦云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屋内动静不小,门外早早便守候着的阿菱听见了动静,急忙前来敲门:“秦公子,怎么了?”
秦云玉缓了一下直冲脑门的疼痛感,虚弱道:“……阿菱,进来,帮我搬一下椅子。”
阿菱推门进来,见到秦云玉坐在地上,受伤的右脚被死死地压在沉重的椅子下方,惊呼了一声。
她赶紧上前来,将倒地的沉重椅子扶起,解救了秦云玉的右脚。
原本就已经很肿的脚踝看上去更惨烈了,阿菱看的心疼,一泡泪憋在眼中:“秦公子,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秦云玉借着阿菱的手,慢慢站起来:“我今早起来,以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便想起来锻炼锻炼,走了一会儿,未注意到椅子,不慎被绊了一跤罢了。”
阿菱小心翼翼地扶着秦云玉坐回床沿:“秦公子,我都明白的事情,您还不明白么?脚受伤了,应当静养至痊愈才可动身,万不可多走路啊。”
“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秦云玉不好意思地温和一笑,“多谢阿菱帮我,受教了,以后我自然会多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