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随着大家的暂离变得冷清许多，偶有驻守学子的欢声笑语，却都离他远远的。
见唐翊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落败，恼然掸掉衣裳上的碎雪，乔易棠不禁笑出声，摇摇头回到椅子上坐着。
他百无聊赖地焚起香来，越发想念耳边那无休止的话匣子。
临近正午，一道身影雷厉风行闯进藤萝阁，来人将手中垒了四层的膳盒搁在桌上，不由分说地摆出碗筷。
“今天除夕，我来你这吃，不介意吧？”
“我要是说介意呢？”
赵天闻瞪着笑吟吟的乔易棠，“反正我已经拿过来了，不能上桌我就蹲门口。”
“坐吧，晚膳我不在，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
乔易棠走到赵天闻身边，将他往凳子上一按，很快唐翊便火冒三丈冲进门，“门主！有人把我们的饭拿……了。”
紧随其后的墨翎看见餐桌上的四套碗筷时，脚步也倏然一顿，视线在乔易棠和赵天闻身上来回游移。
“什么情况？你怎么在这？”唐翊一捶赵天闻肩膀，“过分！你这家伙，居然趁我不备——”
“省得你跑一趟不谢谢我，哪那么多话。”赵天闻给了唐翊一个白眼，将食盒里的菜一一端出，又道，“妙觉门就剩咱仨了，这日子还留我形影单只的，你行行好当个善人吧。”
“我说什么了吗，尽当着门主的面污蔑我。”
唐翊和赵天闻边忙碌边拌嘴，乔易棠轻叹一声去掩好房门，笑意却自嘴角蔓延。
膳食堂无需准备离山学子的饭菜，为清掉仓库，今日一餐饭可谓丰盛至极。而午膳再有一个人的加入，亦要热闹许多。
“徵羽宫明天开始进行修缮工作，里面的乐器也得拿去保养，真不知道这段日子干什么好。”赵天闻瞥了乔易棠一眼，“天天扎进书里，会学傻的。”
“那就去逛集市呗。”跃跃欲试的唐翊仍在念着，咽下嘴里的东西继续道，“听说很好玩，你去过吗？”
“谁要和你们一起……”
“啧，我也没邀请你啊，自作多情。”
两人互瞪一眼便不再理睬对方，赵天闻再朝乔易棠看去，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去？”
这个问题同样引起唐翊和墨翎的好奇心，所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乔易棠只扬扬嘴角，“我不喜热闹。”
“你真奇怪，徵羽宫明明是山中最热闹的地方。把琴带回天尊阁偏室，天尊也肯定允许的，不是吗？”
乔易棠依旧浅浅笑着摇摇头。
汲取了之前的教训，他未有于用膳时讲些严肃的话题。直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好半天也无人讲话，他才缓缓开口。
“年末了，一起聊聊吧。现在我只是你们的师兄，任何话题无需避忌。”乔易棠给每人斟一杯茶，“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影响，但你们仍能沉下心来突破修为，已然超越绝大多数门生。”
他停顿片刻，“而我……好像也没什么能指导你们的了。”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唐翊低头不看他，赵天闻愣了一愣，率先反驳：“你也没指导过我。”
“是，以前没有，往后更没必要。”乔易棠瞄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到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少年身上，“除去温尔、颜理和我，其余门主不过通神末期，相较你们而言，是成熟在阅历丰富，强劲于深入练武。”
“因此你们需要的是历练，是与强者的切磋，修灵、练体需更为精进，道心、本心有更深的觉悟。如上种种到了一定境界，才能突破通灵期这一大难关。”
一直缄默的唐翊小小声嘟哝一句，“通神末期同样强劲，而通灵期修士屈指可数，只要……只要寻到适合自己的武器功法，也不输江湖高手呀。”
乔易棠眉头一皱，适时墨翎投来视线，看样子亦记起在鬼巫族客栈临敌那日。但是他想到的，远不止于他族所遭逢的袭击。
“且不论耍阴谋诡计之辈，意欲对你不利的人，弱者不会单枪匹马迎击，而对上强者时别说还手，连逃脱的机会都难有。”
乔易棠话音刚落，墨翎随即接上，“明白什么是等级压制吗？他比你强，你就已经输一半了。”
“照你们这样说，遇上比自己厉害的人，岂非只能等死？”
“是人就会有弱点，当你们的阅历和经验越来越丰富，善于观察敌手时，未尝不可反败为胜。”乔易棠继续朝赵天闻解释，“丹药能治绝大部分的伤病，除了千里散和窅冥虺毒液，只要尚未气绝身亡，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是丹鼎派百年来依旧屹立不倒的原因，也是不能没落的原因。毫不夸张地说，纵然世间不少自己炼丹的有志之士，但高品质有效丹药，还得出自丹鼎派。
今日一番话不为训诫，只想点醒唐翊和赵天闻对未来的规划，关系到此二人最终会否成为他的力量。
毕竟他能否做到如墨翎所言将一切重引回正轨，关键在于他要单打独斗，抑或可以众志成城。
次日一大清早，唐翊和墨翎朝乔易棠拜完年后，便欢欢喜喜地下山去了。赵天闻依旧待在藤萝阁内，清掉饭桌上最后一个包子，托着脑袋望向书案后的身影。
“你还在看典籍啊？”
乔易棠点点头，惹得赵天闻感慨哀叹，“懂了懂了，你不厉害谁厉害。”
“谁说看书不能是一种消遣娱乐的方式？”他辗然而笑，“你若是觉得无聊，现在动身兴许还能追上他们，要是已经见不到人了，去聚华楼候着也行。”
“少来了，这么想打发我走。”赵天闻起身换了个位置，离乔易棠更近许多，“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喜热闹。”
“这话也就骗骗什么都信你的唐翊吧，你这么爱看书应该待在思轩斋，何解天天往徵羽宫跑？”赵天闻嗤笑一声，“喜静的话，酒肆戏园不适合你，想看戏最好自己找地儿搭台架，只请戏班来。”
乔易棠展开竹简的动作滞了一瞬，轻叹一声，“你又知道了。”
“这次我是从唐翊那了解的，他问我戏园有什么魔力，让你进不去就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不想说就算了，集市嘛，当然是和能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的人同游才最开心……怎么，被我说中了？”
赵天闻脸上浮现洋洋得意的神色，他怔了片刻后只无奈一笑。或许没话找话就是赵天闻打发时间的法子，尽管他始终没给个明确答复，眼前人也不觉无趣。
“其实我觉得他不坏，至少当初拦他的善人他都留了一命，比如我。怎么说呢，我认真算了算，那些人是为非作歹的坏种，出山后没准是个祸害。”
“你肯定清楚，一个门主对这么多门生，没办法个个都顾及上，有些人长着长着就歪了，也是常有的事。你能好好活着是你命大，他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谁说一定是错的呢？”
乔易棠心里咯噔一下，但将视线从赵天闻脸上移向大开的门扉处时，顷刻换上漠然的神色。
“门主、先生这些年来如何教你的？师出丹鼎派却向着外人说话，不怕被废去修为？”他倾身朝前，压低了声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以后注意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