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将满腔的悲愤怒火,发泄在王世充将领头上——若非王世充等人顽固不化,早三个月投降唐军,或许许许多多的人间惨剧便可避免。
他面色阴郁地下达了一系列缉捕令——数年来东征西讨、征服一个又一个对手的秦王李世民,第一次在大获全胜之后痛施杀手,对对手集团“秋后算帐”——
王世充死党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士衡、郭什柱、董睿、张童仁、王德仁、朱粲、郭善才等十余人被逮捕斩于洛水之滨。
这其中段达、王隆是王世充当初诛杀元文都等人、称帝、后又逼杀皇泰帝杨侗的帮凶;
崔洪丹制造八弓弩床和轰天石炮,令唐军损失惨重,将其问罪算是为唐军将士及世民爱马什伐赤报仇;
薛德音因替王世充写“讨李檄文”,辱骂李氏过甚获罪。不赦薛德音,显得小秦王在这方面气量不及魏武帝曹操和后世的武则天,当初魏武官渡之战击败袁绍,擒获为袁氏写讨伐曹操檄文的陈琳,责问他:“卿但罪状孤耳,何辱及祖、父?”当时陈琳答道:“彼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曹操爱其才,竟赦免之,任用为官;武则天听人读骆宾王《讨武檄文》,骂武氏骂得淋漓尽致,竟称赞此等人才不为朝廷所用,却为反贼效力,“宰相之过也”,并命寻访此人,终不可得。
令人费解的是秦王对单雄信的态度。秦王向以“招降纳叛”闻名,在征讨薛仁果、刘武周时,对于对手阵营内与唐军为敌的将领,征服对手之后多有宽宥任用,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尉迟敬德,甚至在唐军兵围洛阳城下,定杨降将纷纷叛逃,唐营诸将皆主张杀敬德以绝后患之际,秦王依旧信之不疑,令敬德感激不尽。
李世勣与单雄信当初在瓦岗时曾义结金兰,誓同生死。此时世勣向秦王为单雄信求情,言雄信骁健绝伦,愿以自己官爵为雄信赎罪,请求留他一命为唐军效力。
李世民后来将李世勣作为东征击破郑、夏的第一功臣上奏父皇李渊——因武牢一役大获全胜,李世勣部出力最多,但他的求情世民竟然不许,理由是:“此人心怀反复,轻于去就。当初李密兵败,他便投王世充。如今即便投服,后必叛乱,不得不除!”
这罪名未免加得武断,单雄信与世勣是在瓦岗第一批追随老寨主翟让起义的,李密后来害死翟让,雄信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故此才在李密兵败之际投了王世充,也算不得“轻于去就”。许是李世民看单雄信不顺眼,二人没有缘分吧。又或许当初世民收纳降将,只因彼时唐军初起,兵微将寡,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用一切可用之才,而此时唐军羽翼已丰,全国统一在即,世民自然不需要费功夫收服单雄信为己所用,留着此等勇将若生异心,反成祸害。再有就是单雄信战阵之中曾伤过元吉,世民也许为了避免兄弟生怨,才不赦单雄信为兄弟报仇。此时他尚无法逆料,日后他终于还是与这个自己的同胞兄弟一步步走向你死我活!
世勣固请不能得,涕泣而退。至狱中探望单雄信,对他言道:“我不惜余生,与兄同死,以践当日誓约;但既以此身许国,事无两全。且我死之后,谁来照看大哥妻儿?”于是从自己腿上割下块肉,烹了给雄信吃,说道:“使此肉随兄化为土,勉强算作不负昔日誓言!”
雄信之妻、王世充侄女王素绢此时已有身孕,哭着对丈夫道:“妾本该追随夫君于地下,然已怀有夫君骨肉,只得苟活于人世,日后定含辛茹苦,将孩子抚养成人。”
雄信走时有娇妻、挚友相送。那“吃人魔王”朱粲生性残忍,百姓恨之入骨!囚车走在路上百姓就争相投石击之,在洛水边被斩后,百姓竞相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
当然也有说法,薛德音、单雄信等人,是唐帝李渊圈定处决,世民只是奉旨行事。
李世民咬牙切齿之余,恨不得连那王世充也一刀宰了!然自己已当众答允保全他全家性命,只得恨恨将一口怨气埋在心底,将那王世充及其家族暂时软禁东都,准备押回长安由父皇发落。
原隋纳言苏威请见秦王,及至到世民办公的阊阖门见到秦王,他不敢相信原来平灭郑、夏两国的大唐秦王竟是如此年轻!称自己老病不能拜。世民知他是看轻自己年轻,心里有气,责道:“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弑国亡。见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无劳相见。”
小秦王此语,将隋亡君弑的责任怪到苏威头上,未免意气用事。苏威曾助杨坚开国,为开皇之治作出贡献,实是一代贤才。想那杨广昏聩,隋室大厦将倾,苏威又如何去扶?仅仅向炀帝道出民众造反实情,就被裴蕴等人污蔑“勾结突厥谋逆”,差点儿被满门抄斩!想当初唐国公李渊,隋之封疆大吏,皇亲贵戚,怎不见他去力挽狂澜?彼时世民在太原倒成天暗中鼓动父亲火中取栗,谋夺隋室江山。
后来在长安,苏威又请见,秦王大概是嫌他老迈不中用,借口推辞了。苏威既老且贫,无复官爵,终于老病卒于家中,年八十二。
五月二十一日,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诣唐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瑰请降。
七月,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以襄州来降。王世充故地悉平。
李渊原与豆卢行褒、苏世长皆有旧,先前屡以书信招降,豆卢行褒杀李渊使者拒绝归降。及至二人被押至长安,李渊下令诛杀斩杀唐使的豆卢行褒,又责备苏世长迟不来归,苏世长道:“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陛下既得之,岂可再对同猎之徒发泄怨气,而问其争肉之罪?”李渊听其言笑了起来,赦免任用为谏议大夫。
李世民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按照父皇李渊的授权,与他的文臣武将们开始东都洛阳重建工作——
安置劫后余生的难民,按大唐颁行的《均田令》统一分给居民田地。因季节不对,只得先从后方调来菜籽让唐军士卒帮助百姓种菜,同时再调来足够的粮食解决人民生活问题,以安定人心;
从东都府库取出大量金宝财物,颁赐将士,同时各立功将士也按照规定分赐田亩;
将余下的郑军整编。由于全国基本统一,按大唐订立的府兵制日常无须保留大量军队,所以只挑选了少部分精锐充实唐军,余者愿回家乡者,发给路资遣散;本地及无家可归者,也分给田地,让他们自食其力;
释放监狱中士民无罪为王世充囚禁者,被王世充冤杀者皆作诔文祭奠;
放剩下的数千洛阳宫宫女出宫,愿回家者发给路资,也可自择夫婿嫁人;又推恩士卒,允许尚未娶亲的唐军士卒在本地娶妻;
废诸道场,城中僧尼道士女冠留德高望重者各三十人,其余全部还俗。
人民为改朝换代承受了巨大灾劫,付出惨重代价!我有生之年,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让活着的人真正安居乐业;让死去的亡魂安息,使这份代价没有白白付出。世民在心里暗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