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100多米,这时前面路口有了声音,我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走近一看,是三个人站在一辆轿车门口在谈话,好像在商量走什么线路,应该是要出远门了。
因为天黑,看不清人脸,但声音很熟悉,所以,又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毕竟最近六七年我很少回村。
这时,他们上了车打开车灯,扬长而去。借着车灯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是一辆出租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锅盖头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我的族叔殷文。
说是族叔,其实他只比我大4岁,只因他辈分比我高。
车灯没照到我脸上,殷文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就没打招呼。
如果他知道是我,肯定会下车和我打招呼,因为我和哥哥在九叶树村的殷姓家族,甚至整个九叶树村,都算是有点名气。毕竟在这么穷,这么偏远,如此深山古奥的地方,一家兄弟两个店都去了北京上大学,也算是金窝飞出金凤凰了。
所以每次殷文见了我都要和我聊聊,尽管小时候我是他的跟班,尽管他如今是闲人中的大哥。
见他很匆忙地出远门,我也就没叫他。我知道这肯定是那位道上大哥包的车,请他出去镇场子呢。
什么叫镇场子,说白了就是赌博。
在陕西,尤其是关中和秦岭一带农村,有一群特殊的人,叫做闲人。这种人有以下几个特点:
1.不从事农业生产,觉得从事农业生产没出息,掉价。
2.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长的比较帅,最起码外表中等以上。
3. 他们厌恶我们常见的黑社会和混混,厌恶以强欺弱,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4. 在传统农村族老和长辈眼里,他们不务正业,但是日子却过的比大部分农人要好。
5.他们娶的媳妇呢,一般都很漂亮,而且也大多死心塌地跟着他们。
6.他们的媳妇子女,吃喝穿戴住行都比普通农人要好。
7. 他们不去西安或南方打工,基本上都在村里,有时候出门几个月,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但是他们常年似乎都不怎么缺钱花。
在我们村,老辈感慨这些人有“斜财”,就是说他们和螃蟹一样,不走传统农村“正道”,但是命上却有财运。
在我看来,他们所谓的财是相对传统老实农民而言多少有些一技之长,比如口才好,帅气高大,情商高,灵活等。
至今我也不十分清楚他们从事什么吃饭的行当,只是知道有几个闲人在外面做中人,或像殷文这种赌神级别的,经常会有道上的人开车来请他们。
关于,闲人,我的老乡,著名作家贾平凹有一篇关于闲人的散文,很出名,有兴趣大家可以去读读。
其实在我们村,还有一种小的闲人,这种人就是农忙时候种点田,平时就泡在村里麻将馆,打麻将,斗金花。这类的小赌小玩,是我们村多年的顽疾。
相对其他村,我们村在整个莲花乡或整个县,都是比较有匪气的。可能是因为处于两县交界,又位于秦岭大山脉最穷地级市的最穷县最偏远的地方吧。
民国时候,我们乡就出过横行陕豫鄂三省的大土匪,改革开放后,79年,我们村的十几个青年,聚众去临县抢劫,当时就轰动一时。
从此之后,我们村出嫁的女儿,或出去的人,在县东南这几个乡没人敢欺负,都知道九叶树村人野蛮,匪性足,惹不起。
初中的时候,在学校,知道我是九叶树村的,学校的小混混都不敢欺负我,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还以此自豪。
到了高中学后,每想到此处,我都心有汗颜,但是没办法自己还是个学生,没法改变这些。
直到现在,每每想到这些,偏远,愚昧,野蛮,落后,迷信,乃不知有汉等词汇又充满我的脑海。
我曾多次做梦,自己成了县长或企业家,改变了我们村的面貌和风气。可是,如今到21世纪第十个年头了,我们村仍然很落后,风气差。
尤其是近几年,外面经济飞速发展,年轻人大多在城市打拼,村里平时就剩下老弱,农村种地的越来越少。原本还有那么一点,小农淳朴的乡村气息,也日趋走向瓦解,如今,攀比之风起兴起,邻里,亲情关系也开始脆弱,风气更不如前。
或许国家也看到了这些问题,看新闻,国家在秦岭地区的新农村建设已经开始酝酿了,一些农村已经开始社区化,城镇化,现代化已经开始试行了。
我心里急切地希望这些早点到来,尽快改变我们村的风貌,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于我们村来说,可谓千年来之大变。
100多年前,李鸿章做为大清的领导人之一,说出大清面对的是3000年来之未有巨变。
我认为,他这是从国家层面来看的,因为西周以来的陆权大国,正受到了新兴起来的海洋强国的冲击。
在我看来,当下才是我国真正面临的3000年未有之大变。
因为从周代以来,中国面最广,人口最多的底层农业劳动者及其环境和生产资料,也就是小农经济,即将终结一去不复返。
心里想着事,就不觉得路远,不知不觉,我走到了老家院子外。
不知什么时候蔡婆的嚎叫也停止了,山村显得更宁静。我看看手机,晚上八点了,夏季,爷爷通常晚饭吃的很迟,这个点刚好。
看商店亮着灯,我就直接走了进去,只见爷爷坐在柜台边,正在整理一大大碟钞票。见我进来,他道:
“亮子啊,我明天要去县城进点货,这几天你就在家看门,如果想出去玩,就把门锁好”
“爷,我和你一起去吧”
“货不多,就一箱子烟,回来坐班车到了乡上,我打一个三轮车,就行,你还是在家吧。”
“好嘞,爷”
“还有今天殷盛这事,这几天过事,要了很多东西,明后天你黑林爷会来拿货,我都整理好了,就堂屋那几个箱子,你到时候照看着就行”说着,他给我指了一下堂屋外面。
“好的,知道了,爷”
说着,我赶紧把饭盒放到他面前,让他先吃饭。
爷爷就把整理好的钞票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布袋子里面,吃起饭了。
爷爷这一辈子,除了冬季,其他季节,都只用凉水,包括喝水。因此 ,身体也一直很好,快七十的人了,看起来就像六十多一点,走路如风。
他刚吃了几口,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一秒道:
“今天殷盛这事,当时你没在现场吧”
“我路过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远远地看了几眼,就去大伯家了”
“嗯。。。那还好”爷爷又吃了两口菜后,又道
“亮子,你火焰低,殷盛这几天的白事,你尽量别靠近”
“好的,爷”
“殷盛,这孩子,怎么摊上这事,哎” 爷爷叹了叹气。
爷爷走后的两天,我都待在家里看店。殷明也每天过来陪我聊聊天,我从他那里得知,就在爷爷出门的第一天,法警又在解刨林麻子的那个地方解刨了殷盛,依然是很多人围观。
爷爷走的第二天,蔡婆家里人开始办丧事。
在秦岭山区,如果是老人寿终正寝,叫白喜事,一般在家放灵三天,不但要放露天电影,而且还要有乐队,晚上还要唱孝歌。
这种孝歌,从晚上唱到第二天早上。孝歌队伍通常是四个人一组,绕着灵柩转圈,排在最前面的是扛着招魂幡手拿燃香的孝子,第二的是敲鼓的,第三是敲锣的,最后面一个是拍钹的。
孝歌的作用,一是为了度灵,二是为了晚上给守夜人和守灵孝子们以娱乐,不至于冷场。
然而殷盛是惨死的,在秦岭农村被称之“红人”,自然是悲凄的格调,当然也就没有孝歌和电影。
第二天,傍晚,殷明来了,说明天上午殷盛就要上山下葬了,今天是亲友最多的一天,需要人手帮忙,希望我去帮半天忙。
我知道,因为工业化的冲击,现在秦岭山村,年轻人几乎都常年在外,有的甚至数年都不回村,村里只剩下孤寡老人。
如今村里办个红白喜事,最头疼的就是没人帮忙干活,连起码的人气都没有。
有时候村里的族老或村长,不得不给每家下硬性任务:凡是家人在省内的,必须回村帮忙,不能回的,或在外省的就出点钱。
反正以后每家都有红白喜事,这叫换工。
虽然爷爷也叮嘱过,让我尽量别去这种场所,但是死者为大,村里缺人,我不能不去,再说,我这不去的理由也没法说出口。
于是锁了门,我就和殷明一起去了殷盛家。
到底,是最后一天,来奔丧的亲朋好友还不少,帮忙的人都忙前忙后,蔡婆和殷盛的两个姐姐躺在棺材旁边,声音已经沙哑。
我在丧葬副都管殷林叔的的分配下,帮忙把各个座椅凳子摆好,又在每张桌子上放两盒香烟和瓜子。
忙了大概一个小时,有点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突然好像有人在我背部轻轻拍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香从背后袭来,接着是银铃般声音传到我耳朵
“是殷亮吧”
我站起来,转身一看,只见一位十八九岁的美女站在我身后,眼睛水汪汪的,肤色凝白,虽全身是名牌,但是也搭配恰到好处。
“是的,您是?”
这么一位美人,突然向我打招呼,我内心是又惊喜又有点害羞,还有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