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爸爸现在仍是单身,还是和他的那个女同学结婚了。从他对我的关注程度上来看,他应该没结婚。是啊,像他现在如此落魄的样子,谁会看上他?
但我想错了,我终于见到了爸爸的那个女同学。
中考完以后,成绩还没出来。妈妈总算法外开恩,带我出去吃大餐。
就像那些烂俗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在那家西餐厅里,我和妈妈偶遇了爸爸和他的女同学。
我和妈妈刚坐下,就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没发现我们。
妈妈的脸色立刻变了,气息粗重了起来,眼睛里喷着火,咬着牙切着齿。两只手不停地握住松开,再握住再松开……她不仅已经进入了吵架状态,而且完全已经切换到决斗模式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淡定!”我慢条斯理地提醒道,“你们现在都离婚了,你有什么权利干涉人家?”
妈妈瞪了我一眼,不过情绪舒缓了许多。她又调整了一会儿,正好服务员过来点单,她便把仇恨的目光收了回来。
爸爸和他的女同学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桌上放着两个餐盘,两杯清水。爸爸拿着一根薯条,放在嘴里机械地嚼着,一言不发。他的女同学坐在对面,捧着一杯奶茶,不时地说着什么。爸爸或者点头,或者摇头,或者仰头叹气,或者低头沉思。他丰富的表情包貌似都删除了,只用头部的运动来表达他的喜怒哀乐。
不得不承认,爸爸有眼光,那个女人确实很漂亮,而且很年轻。
她应该和爸爸的年龄相仿,要不怎么是同学呢?但是她看起来仅有三十来岁,打扮得也很时尚,举手投足间,知性优雅,显露着小资风情。我不由纳闷,她怎么会看上爸爸呢?
此时的爸爸,已经快奔五了,老相很明显了,以至于让我忘了几年前他潇洒的风采。
那个女人说着话,有时会拍拍爸爸的手背,以示安慰。而这时,妈妈就会绷着嘴,用鼻子呼出一股粗重的气息。似乎惟其如此,才能压抑住她内心的火焰。
他们聊了一会儿,只见那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穿好了外套。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哀怨。爸爸仍旧坐着,略显无力地望着她,唉声叹气地说:“为什么就只能是非此即彼呢?不爱就只能是恨吗?”
那个女人抿了抿嘴,用中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这里——疼。”
我看到她的眼眶里,似有泪光在闪动。
爸爸用手捂着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我看不到爸爸的眼睛,但我想,他一定哭了。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爱哭的男人。此情此景,不哭不是他的风格。
果然,那个女人似乎心疼爸爸了,叹了口气,说:“陪我看场电影吧。”
爸爸于是站起,两人便走了出去。那个女人的手臂,始终挽着爸爸的胳膊。
但我预感到,他们并不和谐。
此刻的妈妈,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中考的成绩出来了,妈妈的担心果然是有道理的,我只勉强上了职高的分数线。
学校就在当地,学制五年,所谓的3+2模式。学校有规定,所有的学生必须住校,无论远近,以便于统一管理。
正好,我求之不得。唯一遗憾的是,我的学习成绩太差,没能考在外地。据同学们说,考取学校的远近和成绩高低成正比。成绩越高,考得越远。当然只是针对我们这些成绩只能上职高的差生们说的,重点和普高都在本地。
早知如此,我就再加把劲儿了,就能实现我远走高飞的梦想了。
曾经,我害怕离开家,害怕离开爸爸妈妈,即使是梦中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也会被那种荒凉和孤独折磨到醒。可是现在,我居然喜欢上了远方,越远越好,最好能远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相互能看到,却彼此不接触。
九年的义务教育结束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里告知家长要准备多少钱。妈妈的钱不够,只能求助爸爸。爸爸说他的钱刚还了银行,不过当我即将入学的时候,他还是把钱送来了。足够,而且多余。
爸爸说:“学校的伙食还不错,价格便宜,所以不要为了省钱,拣好的吃。”
我当然要拣好的吃。不仅如此,隔三差五,我还要请同学们到校外的饭店里聚餐。我的虚荣心正在萌生,而且渐渐膨胀。于是,我很快便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同时,沾惹了抽烟喝酒的习惯。以及一切促进消费搞活经济的行为,我都热衷。
我觉得,当地政府应该给我颁个奖。
这时,钱的重要性更加突显了出来。
爸爸和我的关系保持得很好,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他总会在我缺钱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在校门口,然后将一笔钱交到我的手里。我不再计较他的工作身份,只要有钱,他干什么都无所谓,与我无关。尽管他的形象那么差,穿的永远是那身油腻的外卖服,老得也很快,头发一缕一缕地变白,没白的地方也开始发灰,由于快速地消瘦而使得脸上的皱纹触目惊心,和其他同学的爸爸的样子没法比,但这与我无关,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就只是钱。
我终于由一个对钱不感兴趣的人,变成了一个对钱无比迷恋的人。我的周围有好多追随者,有同班的同学,有同校的校友,还有社会上一些小痞子。他们迷恋我,就像我迷恋钱一样。我迷恋着被他们迷恋的感觉,甚至上瘾。
职高是半个社会,连老师都在鼓励我们多接触社会。我积极响应老师的号召,充分调动起一切资源来参与到社会的各项实践当中。日子,就在我与社会的互动当中悄然地滑过。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因为我的业务范围拓展得越来越广,慢慢地,爸爸主动送来的钱就不够用了。
所以,就需要我的主动出击,缺钱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终于服软了,由“不要省钱”变成了“省着点花”,但他仍在全力以赴。
有一次,爸爸给我送来了钱,在校门口等我。我和几个同学到校门口去找。当他把一沓钱颤抖地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捏了捏,不用数就能估摸出个大概的数量。预计一下我的消费,只够一周的。
“少点吧,”我说,“下次什么时候送来?”
爸爸为难地道:“这次就是刷信用卡的钱,我怎么也得先还进去才能再刷出来。你省着点花,这个月我就这么多了。”
“这怎么够?”我表示不满,“现在的消费很高的。”
“儿子,”爸爸永远不改变这个称呼,即使我这么大了,他仍是这样叫,这让我很不适应。不过看在钱的份儿上,我无所谓。他带着点教训的口气说:“你只是个学生而已,学校的饭菜都是平价的,哪能用得了那么多钱呢?”
他的口气让我很不爽,我笑笑:“当然,和你包养女人相比,学校的消费确实很低。”
我察觉到自己的言语太过份了,却明显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我在大笑声中回到校园,留下爸爸憔悴的身影瑟缩在寒风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略有些不忍,心揪了一下,很痛。眼睛在眼眶里酝酿了一下,但旋即就沉浸在了被众星捧月般的骄傲之中忘乎所以。
有个整天和我形影不离的的同学骂我没有人性,我果断让他离开。
吃我的,喝我的,居然教训我,绝对不是我的菜!
我记住他的名字,叫小禹。我很记仇,骂我,总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