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别过八千红染,沿山麓北行。
凝寒本欲御空而行,见绝尘并不相随,只得作罢,又欲疾行,见绝尘缓行信步,也只好弃了此想。
行约两月,终绕过凤羽林,凤尾林。
凝寒一路北行,直觉绝尘似有意放慢脚程,只不知何故。
两月行来,一路虽风光无限,凝寒直觉孤寂异常。
是日,凝寒行至一林旁,绝尘转过脸,直盯着林内,不再向前。
凝寒无法,见天色渐暗,只得寻了棵大树,靠于树下暂歇。
绝尘亦倚树而坐。
明月渐升,凝寒将腰间葫芦解下,随便呷了一口,复系回腰间。
只闻绝尘道:“无故何故饮酒。”
凝寒一愣,转脸看向绝尘,见绝尘并未张口。凝寒亦不张口,回道:“心内孤闷,忽忆起往日欢语,寥落更甚。”
凝寒又道:“今日怎愿开言。”
绝尘道:“见你连日虚叹,想着略开解你一番。”
凝寒微微一笑,道:“如何开解。往日在山门依旧,众兄弟相陪言欢,无拘无束,无苦无悲。现四散各处,虽你相陪,然非彼意。回想过往种种,难免悲从中来。”
绝尘道:“暂别终有再见时,何须凭空言愁思。”
凝寒苦苦一笑,道:“不过一时心内忍不住罢了。”
绝尘道:“修行之人,难有如此这般闲暇,你又如此机缘,如此年纪便至如此修为,倒是省了百年辛苦。趁此良机,不领略世间风光,岂不可惜。”
凝寒道:“可是有此想法,你故意放慢脚程。”
绝尘道:“此间一世,春花未嗅,夏蝉未闻,秋叶未采,冬雪未观,终是憾事。我不忍你同我一般,尘世行一遭,将一切错过。脚步匆匆,终将错失一切。强逼你赏这一路风光,也算了我生时之憾。”
凝寒道:“游山玩水,赏花品月,我倒是丝毫不懂,你一片苦心恐是错付了。”
绝尘道:“不懂又何妨,倘觉入目,便多看几眼,若合己心,便多留几日。”
凝寒冷冷一笑,仰头道:“你看这弯月如何。”
绝尘道:“权且可观。”
猛然间,凝寒闻得林内脚步声动,忙立起身来。
绝尘亦起身,立于凝寒身侧。
忽见林内窜出一队兵士,只十余人,皆着白甲,手持白色长枪,将凝寒,绝尘围住。
领头一人喝道:“你二人是何人,在此作甚。”
凝寒喝道:“路过此地,在此暂歇。”
那领头喝道:“看也不是善茬,带走。”
凝寒欲调灵蛇剑,只闻绝尘道:“肉体凡胎,且随行探个究竟。”
凝寒闻此,只打消了念头。
见两人上前,手持白布将凝寒,绝尘双眼蒙住,带入林内。
进至林内,只觉路径蜿蜒,行路环转。
行约一个时辰,脚下方是平坦。
忽两人上前,架起凝寒,缚一木柱之上。
凝寒闻得绝尘道:“莫急,且观如何。”
约半刻工夫,一人将凝寒面上白布解去。
凝寒略醒双眼,只见一片小开阔地,立有数根木柱,绝尘亦缚于一柱之上。
约十余人,手持火把,分列而立。
一老者腰佩长剑,立于正中。
那老者道:“你二人擅闯此地,意欲何为。”
凝寒先是一愣,道:“无意行至此处,不过暂歇。”
那老者道:“何处行来。”
凝寒道:“屏山之麓。”
那老者道:“何处方位。”
凝寒道:“此处西南。”
那老者道:“意往何处。”
凝寒道:“经此北行。”
那老者道:“终于何处。”
凝寒道:“至双生门。”
那老者道:“修行之人?”
凝寒道:“正是。”
那老者道:“师承何门。”
凝寒道:“拜药王谷。”
那老者道:“因何离谷。”
凝寒道:“奉命游历。”
那老者怒道:“一派胡言。药王谷居此正西,何来西南行来。此向东北,乃是墨楮,双生门尚距千里,又如何北行而至双生门。老实交代,你究竟奉何人之命,来此所探何事。”
凝寒急道:“名帖在身,一看便知。”
那老者略一摆头,一人上前,于凝寒身上摸了半天,将名帖奉于那老者。
那老者翻看名帖,道:“姓甚名谁。”
凝寒道:“冷氏凝寒。”
那老者道:“我且问你,两眼昏花,双足无力,是何症候。”
凝寒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作答,转眼看向绝尘。
那老者怒道:“既自言师出药王谷,如此症候竟全然不解,可见无一实言。”
那老者方一抬手,只见一人慌忙跑来,冲那老者行了一礼,道:“参军,少帅有请。”
那老者点头略应,道:“好生看好此二人。”
众人称是。
约过半个时辰,那老者方回来,又搀一少年同至。
观那少年,约十五六岁年纪,着一身白色衣袍,戴一银白银镶珠冠,身似无力,且行且咳。
又两人忙搬来一张软木椅,那老者搀那少年坐了。
那少年抬头,仔细端详凝寒半日,又与那老者耳语几句。
那少年轻咳两声,对凝寒道:“冷公子,此有书信两封,且请一解。”
那老者忙道:“少帅……”
那少年忙摆摆手,道:“恩师多虑,且看其装扮,与那年那人所言何其相似。”
那老者又端详凝寒半日,施礼称是,挥手命人替凝寒松绑。
话音未毕,绝尘轻一运力,绳索尽断,凝寒亦相随,自解绳缚,众人皆是一惊。
凝寒走上前,道:“敢问,公子方才所言为何。”
那少年轻咳两声,道:“鄙人战琪英,昔遇恩人,留书信两封,有言,于某年月日遇一如何装扮之人,解此书信。”
凝寒闻言,一时不解。
战琪英自怀内取出书信两封,递与凝寒。
凝寒接过,展一封,内白纸一张;展二封,内有一书,写道是:“虚无对空解天书”。
凝寒观此言,一时不知何意,思虑半日,道:“请问,此书何人所留。”
战琪英道:“只知恩人姓石,使一杆九子连环枪,其余不知。”
凝寒道:“何时所留。”
战琪英道:“已近十年。”
凝寒抬头望天,望于此寻得结果。
忽闻得绝尘道:“可是同门所书。”
凝寒一愣,忙看向绝尘,道:“莫非……”
绝尘道:“门内密宝一试。”
那老者见凝寒如此,道:“少帅心切,恐非此人。”
那老者伸手,欲将那书信取回。
凝寒并不理会,伸出一手,将铜镜调于掌内,将那白纸覆于镜上,只见纸上现一行字,写道是:“药王亲赴驱伤梏”。
凝寒看罢,将书信复还战琪英。
战琪英接过看了,复交于那老者,那老者欢喜难抑。
凝寒道:“公子身弱,可是外伤所致。”
那老者上前,轻施一礼,道:“冷公子,此非畅言之地,请营内暂歇。”
那老者搀战琪英在前,凝寒随于后,行半刻工夫,至一木屋内。
战琪英坐了,那老者随立一旁,请凝寒落座。
见绝尘立于凝寒身侧,那老者道:“公子不若同坐。”
凝寒道:“不妨事。”
凝寒观此屋内,陈设极是简陋,唯一套银白锁麟铠映火生辉,另一杆银白长枪尽显寒芒。
那老者略施一礼,道:“老朽韩图,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凝寒道:“前辈过虑。只在下有一事不明。”
韩图道:“公子请讲。”
凝寒道:“贵地草木皆敌,可有缘故。”
韩图叹了一声,道:“为防恶扰,不得不防。”
韩图又道:“小主人身体欠佳,为保万全,不得小心万分。”
凝寒道:“将军可是自幼如此。”
韩图道:“公子因何如此称呼。”
凝寒道:“甲胄在旁,又少帅之称,私下想来,应以将军唤之。”
韩图略略一笑,道:“少主因幼时所伤,方至如此。虽有医治数年,依不见好转。公子既师承药王谷,老朽听闻贵门医术无双,还请公子诊视一番。”
凝寒一时犯了难,道:“鄙虽拜入药王谷,却未修医道,恐难助力。”
韩图长叹一声,道:“见昔日留书,老朽心内急切,公子莫怪。”
韩图又道:“公子且去歇息,天明自派人送公子出林。”
凝寒起身谢过。
韩图忙命两人,领凝寒至一屋歇息。
凝寒离去,韩图于战琪英对面而坐。
战琪英咳了两声,道:“方才信上所书,恩师可是会错了意。”
韩图略一摇头,道:“应无别意。少帅可有高见。”
战琪英道:“高见不敢,恐是有亲赴药王谷之意。”
韩图道:“药王谷何其路遥,十年前留语便是,又何须于此苦守至今。若果如此,昔日恩人又何须另留言语。”
战琪英道:“另有何言。”
韩图道:“恩人另有一言,昔少帅年幼,恐不记得。那日,末等护少帅出逃,承蒙恩人相护,避于此间。虽少帅身伤,承施援手,不至殒命。恩人另有一言,道,此伤险伤根本,不愈难操武艺,待遇得解书之人,可助丹药,以疗此伤。”
战琪英道:“此语倒不曾记得。记得那日,恩师抱我于怀内,记得一语,道是,某年某月,得遇二人,一银手玉葫,一片言不语,可解此书。”
韩图思虑片刻,道:“此倒怪异。只此人不通医道,恐另有旁人,亦未可知。”
战琪英道:“此时却是恩人所言之年月,倒是不差。”
韩图道:“朽正不解。恩人来去无踪,所留必有深意,倘会错了意,岂不白费光阴。”
战琪英道:“恩师莫急,解书不过片刻,许是你我过于心急,兴是他也未解真意。”
韩图道:“时候不早,少帅且歇息。老朽明日且留他几日,兴许有所结果。”
战琪英略一点头。
凝寒进至屋内,独自躺倒,思索不语。
绝尘道:“何事思虑如此。”
凝寒道:“闻方才战将军所言,留书之人应是石心师兄。依师兄所言,莫不是命我护其同至药王谷不成。十年光景,因何不令其亲往,非要挨至今日。”
绝尘笑道:“唯你解此书,定唯留书于你,又如何胡乱猜想。”
凝寒猛地坐起身,道:“此话何意。”
绝尘道:“既是同门所留,必知贵门秘法。”
凝寒道:“明日我便亲赴药王谷一行。”
凝寒复又躺下,又猛坐起身,道:“既留书十年之久,如何知我今日得来此地。”
绝尘笑道:“如此之事可还少么。”
凝寒道:“此话何意。”
绝尘不在言语。凝寒复问数次,皆不得回应,久思未果,只得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