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凝寒离了田家村,独自往西南而行。
行有月余,见一片密林,只见是,百丈高木穿云天,绿云攒珠听水溅。
凝寒想来,凤王冢定在此林内,便欲举步而入。
忽然间,只闻一声音道:“冷公子切莫前行。”
凝寒心内先是一惊,四下找寻,却见谦合怀抱一剑自后而来。
谦合上前,深施一礼,道:“公子请随我来。”
言毕,引导凝寒外行数步,绕林南行。
凝寒道:“你怎生来得此地。”
谦合道:“昔日拜于墨追堂主门下,习学功法剑术,此剑结衔正是先生所赠。先生离开藏剑阁之时,言道,此生情分已尽,命我归于寒光堂。因念及公子昔日恩情未还,特问及先生。先生曾言,我与公子尚有一面之缘,若要还恩,只此一行。先生特做手书一封,命我来至凤王冢,服侍红凤仙子之侧。”
凝寒道:“举手而已,何须时时记挂。”
谦合道:“于公子虽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有活命之恩。若非公子昔日出手,我恐早已不存于世。此等之恩,自当报还。”
凝寒道:“此话倒说的重了。”
谦合道:“我心内如此做想,便如此讲来,不敢欺瞒公子。”
凝寒道:“近些年修行如何。”
谦合道:“恐是我无缘此道,虽有尽心,也不过唬人而已。”
凝寒道:“来日定要见识一番。”
谦合道:“一定。当下要紧事,还是领公子至于凤王冢,见过红凤仙子。”
凝寒道:“凤王冢可是在此林之内。”
谦合道:“凤王冢,按方位讲来,居你我西南方。凤王冢以北,便是此林。此林名凤羽林,枝高木密,不见日月,易入难出。穿林而过,虽是可行,倘迷了方向,难再出得来。凤羽林以北,有三山交错,又密林随山,名为凤尾林。凤尾林倒好些,传闻时有人避世而居。”
凝寒道:“如此讲来,此地倒是远避尘嚣的极好去处了。”
谦合道:“虽远离噪杂,也非常人可能长居的。”
凝寒道:“可是为何。”
谦合道:“暂不言林内凶禽猛兽,纵使日常吃食,岂是轻易寻得的。”
凝寒略一点头,道:“那你……”
谦合道:“平日间,我随侍红凤仙子左右,不必涉足险地。先生曾授辟谷之术,纵使少些吃食,也不打紧。”
凝寒道:“可见你是有所成了。”
谦合只微微一笑。
凝寒又道:“你怎今日暂离红凤仙子之侧,来至此间。”
谦合道:“我奉仙子之命而来。仙子有言,先生手书内写道,于某日某时,于此地引领公子至凤王冢。”
凝寒道:“你定是枯候许久。”
谦合笑道:“未有多少时日。自出了正月,仙子言及此事,因我私念,又恐错过时日,便告于仙子。仙子应允,特于此等候。”
凝寒道:“这也有数月之久,倒也害苦了你。”
谦合笑道:“公子言重了。此地离凤王冢尚需行些时日,非一日半刻可得到的。”
二人行了半月,凝寒忽见一翠山矗于前。
山前建一园林,似有千百年光景,另有百鸟石雕列阵园前。
谦合引凝寒进至园内,行约一个时辰。
一路行来,只见园内奇景罕有,却未见一人未闻一声。
至一石台前,二人住了脚。
见那石台,有石阶九十有九,平台上又立九根石雕凤柱。
凝寒小声道:“这是……”
谦合道:“此为凤首台,红凤仙子正于台上等候,公子且稍后。”
片刻,忽闻一声音道:“上来便是。”
声如幽兰,音如泣玉。
谦合向上施了一礼,后引凝寒而上。
登上凤首台,凝寒见一人立于正中。
见那人装扮,穿一件红色素纱长裙,挽百转回音髻,簪两只红玉凤凰展歌钗。
谦合上前施礼,道:“拜见红凤仙子。”
凝寒亦上前施礼。
红凤道:“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凝寒道:“铸剑。”
红凤道:“世间铸剑之士不下万记,可堪大家者又足以百数。凤王冢非铸剑之地,因何偏来此地。”
凝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道:“师兄命我来此。”
红凤道:“你可知凤王冢是何地方。”
凝寒道:“晚生不知。”
红凤道:“凤王冢,羽族先祖埋骨之所,乃羽族至圣之地。虽羽族首领已避世而居,然凤王冢之重远超首领千万,岂容一般俗事可沾污染秽。”
凝寒施了一礼,道:“晚生受教。”
红凤道:“你口中之兄,尊名为何。”
凝寒道:“兄长名申凡。”
红凤下颌微微一抬,道:“何门何派。”
凝寒思隼半日,道:“师承虚无山。”
红凤微微一笑,道:“罢了,你既虚无山门人,助你一助也便罢了。”
凝寒施礼谢过。
红凤道:“所铸何剑。”
凝寒道:“血脂剑。”
红凤道:“取来我瞧。”
凝寒忙调灵蛇剑,悬于红凤身前。
红凤并不接剑,只伸出两指,轻触剑身。
红凤道:“铸剑之物可已带来。”
凝寒忙将蛇骨取出,道:“此有蛇骨一截。”
红凤一伸手,那蛇骨自飞入红凤手内。
凝寒道:“另有扶桑之枝,只存于内,晚生难以取出。”
红凤并不答言,只伸出一手,扶桑之枝自凝寒体内而出,落入红凤手内。
红凤道:“铸剑之物虽已齐全,你可知如何重铸此剑。”
凝寒摇头道不知。红凤道:“此剑内有一残魂,乃此兽飞升之日残存。然此剑化成之日,骨殖不全,故剑身不全,残魂亦不全。将此骨铸回剑身,完成此剑,虽是易事,然若不将此剑此骨内两截残魂重铸为一,此剑也不过一寻常俗物。”
凝寒道:“如何将残魂重铸。”
红凤道:“需魂魄之力。”
凝寒道:“何为魂魄之力。”
红凤道:“凡躯之内,三魂七魄,所含之力。”
凝寒道:“我愿相助。”
红凤略一摇头,道:“引魂魄之力,需将魂魄取出。倘此力耗尽,则是魂魄尽散,不入轮回。你现为此剑之主,纵使你我准允,此剑可得答应。”
凝寒一时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决断。
谦合忽伸手于凝寒胸前一点,凝寒直觉身形难动,双唇难开。
红凤道:“你修行平常,点穴工夫倒是一流,能将他定住。”
谦合并不答言,扑通跪于凝寒身前,拜了一礼,道:“公子活命之恩,今谦合愿已命相还。”
言毕,又是一拜。
凝寒心内忙于回绝,却片语难处,只有干着急。
谦合又冲红凤跪倒,道:“还请仙子铸剑。”
红凤道:“降世为人已是不易,果愿舍此性命。”
谦合道:“愿舍,不悔。”
红凤道:“不可有半分悔意,不能有半分抗拒。”
谦合道:“心意已决。”
红凤叹道:“也罢。”
言毕,自口内吐出一道活火,悬于半空,红凤又将血脂,蛇骨,扶桑之枝俱投入火内。
红凤伸出一手悬于谦合头顶,只见谦合魂魄自头顶而出,聚于红凤掌内,谦合肉身却不动半分。
红凤引魂魄之力于活火,重铸血脂。
约半个时辰,活火散去。
红凤道:“血脂已全。”
只见红凤一手紧攥,一手轻挥,血脂重盘至凝寒腰间。
红凤于凝寒身前一点,凝寒方觉行动如常。
凝寒不及言谢,只蹲身于谦合身侧,只见谦合双目无神,脉息全无。
红凤道:“你果要等其魂魄尽散么。”
凝寒不知何意。
红凤道:“不召幽冥判官前来,还要等到几时。”
凝寒虽不知其意,仍取白骨扇在手,召离魂司判官归晏现于身侧。
红凤对归晏道:“此有一魂,魂魄之力将尽,你且带回幽冥,待其魂魄复原,再入轮回。”
言罢,将手展开,掌内现一幽蓝光球。
归晏将光球接过,暂存于引魂灯之内,转身去了。
红凤道:“你且去吧,此身我自会安葬。”
凝寒道:“且容晚生暂陪两日。”
红凤道:“此间非你久待之地。”
凝寒无法,只得将谦合尸身放平,略替微整衣衫,擦去泪水,起身对红凤失了一礼,道:“还望仙子莫要薄待了他。”
红凤道:“我自有分寸。”
凝寒谢过,看了谦合半日,方擦泪离去。
凝寒独自出了园子,见申凡正于园外等候,另有绝尘在侧。
申凡道:“血脂得以完全,当是喜事一件。”
凝寒心内落寞,低声道:“何来欢喜。”
言罢,随便寻了块石头坐了,垂头不语。
申凡行至凝寒身侧,道:“师弟可有心事。
”凝寒闷坐半日,道:“我心内不忍。昔见旁人苦楚,心内自生怜悯;近见故交身丧,心内难抑暗泣。今见谦合亡于眼前,我却无力拦阻,我心内如何过得去。”
申凡道:“此乃命数,非常人可能更改。”
凝寒擦了把眼泪,道:“何来命数一说。虽是凡躯,性命之重可比的过一剑么。倘我不来此铸剑,他必有一世自在。”
申凡道:“你曾施恩于他,他今还情于你,也算了他一桩心事,莫不成你愿他一世守此心而不得终么。”
凝寒道:“我何曾想过他还情于我。当日不过不忍见其受人凌辱,随手而为罢了。”
申凡道:“你虽毫不在意,他却谨记此恩。今还报此情,想必也是心内欢喜,再无憾事。”
凝寒道:“终是我害了他。”
申凡道:“你当初若不施援手,他恐早已命丧,你今将其亡故之责揽于自身,如何使得。今日一事,也算得他之幸事。”
凝寒道:“何来幸事一说。”
申凡道:“若得来生,定不再这般疾苦。”
凝寒道:“果真?”
申凡略一点头。
凝寒道:“我可有幸再见其转生。”
申凡道:“兴许吧。魂魄之力将尽,需些时日回转。”
凝寒道:“需多少时日。”
申凡道:“少则百年。”
凝寒道:“也好。若寻得其来世,我必护其周全。”
申凡道:“师弟有此心便好。”
申凡又道:“血脂已全,可否容我一观。”
凝寒闻言,忙起身将灵蛇剑结下,递与申凡。
申凡持于手内,端详半日,道:“此正此剑本该模样。”
遂将灵蛇剑递还凝寒。
凝寒接过,复盘至腰间。
凝寒道:“血脂虽得完全,我却不知其有何用处。我本不通剑道,于武艺上更是不足,虽有此宝在身,却觉白白辜负了他。”
申凡笑道:“师弟莫急,来日必知详细。”
凝寒略一点头。
申凡道:“玄素双剑,可是该还于为兄了。”
凝寒方回过神来,将玄素双剑解下,递与申凡。
申凡接过,负于背上。
申凡道:“师弟有何打算。”
凝寒略摇了摇头。
申凡道:“现无师门琐碎杂事,师弟不如趁此良机略于世间游历一番,如何。”
凝寒略一点头,称是。
申凡道:“绝尘伴你身侧,一路也免些孤寂。”
凝寒称是。
申凡道:“师弟暂往西行,至屏山之麓,转而往北,绕过此两片密林。我受师弟之托,见过沐氏三位公子,现师弟有的是工夫,倒不如北上亲自一番。”
凝寒略一点头。
申凡取出一匣丹药,递与凝寒,凝寒接过,道:“这是……”
申凡道:“为兄前两日借道药王谷,上官小姐特派人送来,赠与师弟,此一路,兴许用得着。”
凝寒道:“改日必亲谢青殷师妹。”
申凡又将一青玉葫芦解下,递与凝寒。
凝寒不解。
申凡伸手,替凝寒系于腰间,道:“美酒一壶,若遇得烦心事,喝两口,自行开解开解。为兄不在身侧,师弟可要自己保重。”
凝寒称是。
申凡取一名帖递与凝寒,道:“此为上官红所赠。现长生门不存,师弟暂以药王谷门人自称。以药王谷之势,师弟多有便宜。”
凝寒接过,收起,将原名帖还于申凡。
申凡接过,道:“为兄暂留片刻,师弟自去便是。”
凝寒施礼拜别,同绝尘一道,离了凤王冢。
凝寒走后,申凡进至园内,亲向红凤道谢。
红凤道:“传闻尊师尤善弈局。”
申凡道:“仙子谬赞。”
红凤道:“传闻尊师有白骨棋子一套,乃尊师最喜,可是当真。”
申凡道:“仙子说笑。”
红凤道:“罢了。若非首领颜面,岂与你费如此唇舌,岂听你虚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