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净的参天古树投下巨大的阴影,闪出的人裹着全身,辨不出身形,“大人,计划不能再变动过多,主上.....”杜若从未习武,耳力不佳,北风阵阵呼啸,余下的话被散入风中。“你知道该怎么做。”末了,苟询打了个手势,只嘱咐了一句。这个苟大人,秘密还挺多。
那日王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一系列章程,终于从州府借到兵,讨好般把借来的兵权交给萧广,前胸都要贴到膝盖骨,给萧广作揖道:“萧大人,下官可就仰仗您了。”萧广没跟他客气,重新排兵布阵,抽出一小队人马沿着竹林方向暗中搜索,安插几个眼线在福来客栈附近蹲守。杜若以修山路为由将“朋来村”所有壮丁集结起来,借着登记的幌子,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员。为防止走漏消息,其余人在府衙原地待命。
白衣男子离开之前,瘦猴殷勤地提出主动给他打扫房间,对方欣然应允。不一会儿,他就耐不住性子老实打扫,挥舞起扫帚,房间的灰尘越扬越多。账房先生正在教导萧辰安练字,听到左边的房间传来“呼-嚯-,吼哈哈哈”的动静。辰安被这几嗓子喊的,最后一捺笔锋直接走偏。账房先生不耐烦地去推开隔壁房门,映入眼帘的是话本里齐天大圣耍金箍棒的场景,大人小孩瞬间被漫天飞舞的灰尘迷了双眼,“咳咳-”,这家伙真成猴儿了。
“嘿嘿”,瘦猴听到开门声,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见是他俩,把扫帚往身后一抛,笑道,“老算盘,小豆包,你们来看我做甚。”账房先生深呼了一口气,撸撸袖子,瘦猴以为他要打自己,急忙往后蹦了两步,而撸袖子的一方只是拿鸡毛掸子拂去书桌上的灰尘。
“小豆包,你不是喜欢读书嘛,给你看点儿好东西”,萧辰安乖乖地跟在瘦猴后面,“看,这是什么。”瘦猴把一张纸在他眼前晃晃,辰安仰着头高举着双手,接过来,仔细阅览着纸上的字,奶声奶气地说道:“这是南越古文字,太上皇征服南越后,就禁止任何人再使用了。”奇奇怪怪的字形,扭来扭去,瘦猴看得眼晕,心道,这是南越文字,难不成,这孙子和南越还有勾结?
“那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嗯,知道,南越的老伯伯有讲,”萧辰安笃定的点点头,回答道,“写的是,暗...暗夜伏杀机,光月误桃李。”瘦猴骚骚头,这是啥意思,没头没尾的,也不通畅。账房先生仿照着笔迹抄了一份,放回原来的位置,将另一张叠好收入怀中。让辰安先去院子里自己玩会儿“竹蜻蜓”。
回到房间就着手整理包袱,瘦猴心里也跟着有些不安,从看到纸条开始账房先生就不对劲,拉住他收拾东西的胳膊,“喂,老算盘,你这是咋的了?”
“我问你,你还想当土匪吗?”
“你,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你要是想留下就自己留下.....”
“说什么废话,从离家闯荡开始,咱俩就在一块儿,你去哪儿,我瘦猴就去哪儿。”
“那好,现在回你屋里收拾东西,最好今晚就离开。”
瘦猴仔细四下瞅瞅,关好门窗,跑到账房先生身边小声嘀咕:“咱们,不等萧阎罗来了?”
“不等”,账房先生勒紧小包裹,才松了口气说道,“继续待在这里,只能成为刀下冤魂,无论是此处的土匪还是萧广,都不信任我们,也不会把我们的安危放在心上。”
“那,那个小孩儿,咋办?”
“萧广自会想办法救他弟弟,与你我何干?回去收拾东西,天要暗了,晚饭过后是他们守卫最松懈的时刻。”
瘦猴欲言又止,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决定听他的话收拾行李去了。
账房先生转眼进入厨房,碰到满脸横肉的师傅正在切晚上要用的食材,他讪讪笑道:“兄弟馋酒了,我来取几坛。”这里的土匪都好一口烈酒,师傅也没在意,飞快切菜的手压根就没停,扬扬下巴回道:“墙角都是,你随便搬。”等他把几坛烈酒搬回去,已经累到直不起腰来,绕是这样,也没妨碍他顺手偷偷揣了几个干饼在袖子里。
瘦猴颠颠地把行李藏在身后,跟做贼一样,左右看看,后脚跟先踏进隔壁房间,差点被门槛绊倒。账房先生皱了皱眉说道:“不行,行李太多,容易引人注目,只能将要紧的银两带在身上,快去后院找两匹马,别让人发觉,我随后就到。”瘦猴恋恋不舍把大部分偷来的物件扔下,抬脚就去了后院。账房先生将屋内所有的蜡烛连成一串,全部点燃,仰头闷了一口,直接把一坛坛烈酒往地上砸,辛辣又醇厚的味道溢满房间。退到房门口时,推倒最后面的一支蜡烛,瞬间所有的蜡烛都跟着倒下,火光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吞灭所有的易燃品。他疯狂奔向后院,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去救火啊。”
一时间,院内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去前院后厨搬水缸。只是每个人都忘了还有个小娃娃在这里,萧辰安茫然地看着四周上蹿下跳的大人,想去把李四给自己收好的绣着小兰花的衣服拿出来。冬季天气阴冷,衣服不易晒干,今天终于艳阳高照,正午抱着衣服的时候,上面还能嗅出日光松软的味道。
萧辰安的队伍看到不远处火光冲天,为首的藏在草丛里说道:“不急,等到他们最弱的时候,再一举攻破。”
瘦猴没等马跑两步,乍起的火光照耀着原本要渐渐黯淡的上空,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把绳子扔给账房先生就连滚带爬下了马往回跑。
账房先生不可置信地回头怒吼:“你干什么去!”
瘦猴没回头,歇斯底里举手狂奔大喊:“孩子,萧阎罗他弟,你先走。”
“头儿,你听到了吗?那人好像在说萧统领的弟弟。”
“杜大人吩咐过,萧统领的弟弟被土匪劫持,要我们小心行事。”
“头儿,那孩子可能有危险,咱们要行动吗?”
属下三言两语的报告,让他有些犹豫,但此时确实不算最好的时机,毕竟火势很有可能伤到自己的队伍。另外,这个庭院目测不大,应该只留有少量的贼寇,另一部分或许会因为同伴出现伤亡,相继出现,现在贸然袭击,只会打草惊蛇。兵马是由萧广发号施令,还是需要他来做取舍。
“先用暗号,报告咱们的位置,唤萧统领来指挥。”
瘦猴在庭院逮着人就揪住,着急地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孩子,所有人只是极快摇头,然后继续扑过去救火。小童的房间在李四旁边,瘦猴连忙朝东边跑去。竹林里建屋,是为避暑,就地取材倒也方便。但竹子一旦遇火,就成燎原之势。萧辰安紧紧抓着衣服,躲在床底下,他哪儿里想得到,火会烧的这样快,进来的时候还没事,从柜子里拿个衣服,就出不去了。瘦猴被火灼伤到大臂,痛到嘴都在扭曲,还是坚持喊着:“辰安,你在哪儿?”萧辰安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咕噜从床下滚出来,万幸的是他披着的衣服离火就不会继续燃烧。
“瘦猴叔叔,我在这里-”话未说完,就被瘦猴拖过抱着跑出去,到了安全的位置,瘦猴右手扶着墙,大口喘着气说道:“你可真是,我祖宗,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披个,蚕丝的衣服,算你识货。”杜夫人晏非鱼虽不喜奢侈,但哥哥嫂嫂都死于火中,对于着火的事总心有余悸,她亲手缝过的衣服面料俱是用上好的蚕丝。萧辰安仰头看着花脸的瘦猴忍俊不禁,二人劫后余生,一大一小手拉着手,从无人看守的侧门逃出。
入夜,火势稍霁,萧广一行人趁虚而入,将竹院的贼寇一网打尽,美中不足的事是遍寻不到亲弟弟的踪影,整个人变得暴躁非常。那瘦猴和辰安恰巧与萧广他们错过,在竹林里只找到余下的一匹马和一个包裹,账房先生却不见踪影。瘦猴担心自己回“朋来村”会再次被抓,决定先送萧辰安去东都杜府,再北上找找先生。世事无常,二人未曾想,自此一别,重逢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