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解君父之忧,下疏灾民之困(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七集
户部挤出60万两银子拨给工部不难,难得是要想把活干出彩,就不能让道长背上与民争利的恶名,赵贞吉苦苦思索了一夜,终于想出个既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的法子,具体是什么法子,留到明天披红的时候再详细说。次日清晨,玉熙宫大殿内,正中空着一张龙椅,龙椅下边放着个紫檀木的书案,书案左边摆着三张太师椅,依次坐着黄公公、石公公、孟公公,书案右边摆着五个绣墩,徐阶、李春芳、高拱正襟危坐,赵贞吉、徐璠则是识趣地站在绣墩后面。司礼监的公公们稳坐太师椅,内阁的诸位大人们,只能混个绣墩坐,光从这座位的安排上就能看出来,道长对这群臭不要脸的清流,确实是嗤之以鼻。道长此时正端坐在隔壁精舍内的八卦台上,左手边放着个铜磬,右手拄着根儿法杖,双眼微眯、嘴角上扬,脸上挂着副气定神闲、悠哉悠哉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众人在大殿中枯坐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陈公公,只见陈洪左手托着几本奏折,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趾高气昂地从众人眼前缓缓走过。一般单位开会,最后一个出场的,肯定是职务最高的那个领导,短短几步路,尤其还是当着老匹夫徐阶、死胖子黄锦的面,陈洪竟走出了飘飘欲仙,像飞一样的感觉,有一说一,这当大领导的滋味,端的是纵享丝滑、物超所值,令人难以自拔。陈洪将奏折放到书案上,扭过头盯着徐阶,脸上挂着职业式的假笑,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徐阁老,把内阁的票拟,分部报上来吧”。以前在内阁值房,徐阁老对陈公公爱答不理,还扯着嗓子喊什么“老夫出恭”;如今在玉熙宫内,虽说还没到高攀不起的地步,但陈公公总算能对徐阁老还以颜色了,派头要拿稳、架势要端足,就是故意要来恶心徐阶一把。
徐阶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小人得志的陈洪,在心中挨个问候了陈公公一家老小,随即淡淡地说了句,“李阁老,兵部先报吧”。李春芳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大声说道,“兵部昨天一日一夜,又重新细算了一下,原来所算的银子,眼下还用不了那么多,可以减出五十万两,供工部修万寿宫与永寿宫用”,说罢朝着陈洪双手递上了奏折。讲道理,李春芳都一把年纪了,还能一日一夜,端的是老裆益壮、羡煞旁人,听李阁老的口风,兵部昨晚又重新算了下,原来是前面的预算报多了,挤掉多余的水分,在不影响正常军事开支的前提下,刚好可以省出50万两给工部造宫观。这就叫虽有小错,但大节不亏,李阁老不仅替道长出了钱,还甘愿把错揽在自己头上,不仅题答的漂亮,甚至还能从中感受到那么一丝,严阁老昔日的风采,道长闻言也是眉飞色舞、心花怒放,李春芳话音刚落,便用手中法杖连敲了两声铜磬。早有小太监取过奏折送到陈公公手边,陈洪听到精舍内传来的两声磬响,会心一笑,立刻提起朱笔批了红。
“吏部,高大人”,徐阶话音未落,高拱便耷拉着一张驴脸,不耐烦地站起身,皱着眉说道,“两京各部堂官都愿意暂不领欠俸,一些家境尚好的官员,也可以暂不领欠俸,因此吏部也能减出四十万两,以解君父之忧,拨工部修宫观用”,有一说一,高拱这个回答,比李春芳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麻烦高大人你给道长解释一下,什么叫为了解君父之忧,两京各部堂官都愿意暂不领欠俸;什么叫特么为了解君父之忧,家境尚好的官员,也特么的可以暂不领欠俸。按高大人的意思,合着就为了给道长省钱修宫观,大明的官员连工资都不能领了,圣明天子还要去找一群家境尚好的官员打秋风,这特么也是碳基生物能说出来的话。最可气的就是那个“暂”字,坏了道长的名声不说,就这区区四十万两银子,高拱这厮莫非还真打算以后再要回去不成,真当这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道长也听出了高拱话里有话,这分明是在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手里握着法杖,在铜磬上空挥了一圈,硬是不肯敲下去。众人在大殿内等了许久,只听见殿外传来几声鸟叫,却迟迟听不到敲磬声,陈洪收了笑容,冷冷地盯着高拱,那小太监僵在原地,根本不敢接高拱手中的奏折。徐阶额头已经见了几滴冷汗,狠狠斜了高拱一眼,心说高拱你丫到底会不会说人话,就特么为了四十万两银子,有必要这么恶心道长嘛。
此时道长心情也很复杂,明知道高拱这厮,是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奈何兜里没钱腰杆子也硬不起来,想当初一样是因为没钱,堂堂圣明天子还去找沈一石打过秋风呢,这就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好在丢面子也不是头一回了,多丢几回也就习惯了,这可是40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面子再重要也没里子重要,斯文毕竟当不得饭吃,道长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为了几两碎银,低下了他那颗高贵的头,自嘲般地笑了笑,咬着牙攥紧了法杖,对着铜磬狠狠敲了一下。大殿内听见一声磬响,众人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陈公公冷冷地剜了高拱一眼,心中骂了句MMP,提笔批了红,徐阶眼含深意地望着赵贞吉,淡淡地说道,“该户部了,赵贞吉,户部的钱牵涉百姓,你想好办法没有”。有了高拱的前车之鉴,户部的预算又牵涉国计民生,老恩师不动声色地给学生提了个醒,像敲磬这种事,能让道长多敲两下总比只敲一下来的好,李春芳是响了两声、高拱只响了一声,你一会儿千万要好好汇报工作,争取让道长多敲几下磬,也好给你老恩师长长脸。
赵贞吉满脸严肃地向前跨了一步,深吸了口气,胸有成竹地说道,“已经想好了,今年受灾的省份和征税过重的省府,必须安抚,该拨的钱一文不少都要拨足”,讲到此处赵贞吉故意顿了片刻,给百姓的钱自然是一文也不能少,可给道长的钱也要拨足,众人都在耐心地等着理学之臣把话说完,想听听他最后怎么抖这个包袱。“天之道历来是损有余补不足,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也有富庶的省份。户部已经跟南直隶、浙江还有湖广行文,叫他们从各自的藩库里,拿出一些余款,或从各自的官仓里拨出一些余粮,接济受灾和征税过重的省份。这样,户部也可拨出六十万两款项给工部。”天之道确实是损有余补不足,只是赵尚书故意隐去了后半句,因为大明行的是人之道,归根结底还是损不足而补有余,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最后就是,“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赵贞吉想的办法,徐阶自然是了然于胸、全力支持,说穿了就是掠之于官,跟严党搞的南下巡盐属于同一个路数,让富庶省份从蕃库拨款直接补贴受灾省份,这样一来,既保证了民生开支一文不少,又能给道长省出60万两银子修宫观,妥妥的克己奉公、两难自解,不仅给道长了赚面子,连里子也一并挣了,里子、面子都有了,这才叫把工作,真正干到了领导的G点上。赵贞吉做过南直隶和浙江巡抚,如今又提拔成了户部尚书,过去的老领导亲自写信,地方上怎么也要卖个面子,至于湖广那边还有徐阁老在,几个富裕省份匀一匀,随便凑六十万两银子出来,也就是再苦一苦百姓的事儿。陈洪提着笔,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贞吉,心里由衷地给他点了个赞,这特么的确是个人才;道长端坐在精舍内,听得是津津有味,心花怒放,只感觉一阵神清气爽,不禁有些想入菲菲,恨不得立刻吞下一颗仙丹,化身成套马的汉子,骑着几匹扬州瘦马,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南征北战、纵横驰骋一番。
赵贞吉的方法明显是技高一筹,李春芳心中闪过几分羡慕与嫉妒,高拱则是全程黑着脸,此刻心中只剩下恨了,徐阶面无表情地接着问道,“户部的安排甚是妥当,只是南直隶、浙江和湖广有无异议?”赵贞吉神采奕奕地望着徐阶,一本正经地朗声答道,“回阁老,一个月前属下已经跟这几个省份公文商量了,昨天他们的回文都来了,都愿意拨款、拨粮接济受灾的省份,都还说了,上解君父之忧,下疏灾民之困,义不容辞”。问诸位一个问题,既然赵贞吉一个月前,就已经给这几个省份行文了,那为什么昨天上午徐阶去披红的时候,户部的预算不是440万两,而是500万两银子。再问诸位一个问题,既然赵贞吉是一个月前布的局,他是怎么提前未卜先知,判断出要拨给道长60万两银子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只能说理学之臣打的一手好算盘,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布局,预先打好了埋伏,而且这几个省份出的钱,也绝不止是60万两,至少也得有百万两银子。只要各省蕃库的拨款能够覆盖工部增加的预算,无论50万、60万、还是70万两银子,那都是赵贞吉一句话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