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毕,少珺被人牵进洞房,花团锦绣、菱花铜镜、钗环粉香,一幅久违的闺中画卷,让她云山雾罩有点不适应。
她面对红妆娇娥的楚楚动人,竟有种怜香惜玉的感觉,昏昏然真想变一个男人,省却了这许多的烦恼。
她按着砰砰跳的胸口挪动双腿,想着怎样走这第一步。
此时却听有人传唤新郎去陪宾客,她就像听到赦令,刚刚聚集起的勇气瞬间崩塌,拔脚逃了出去。
秦、霍二府的亲眷不多,大厅里除了太子和朝中高层的要臣,还有秦府霍府那些社交的朋友。
里面包括六爷钰道林,和他坐在一起的竟是集贤院的学士霍长瑜,他今日是代老师王伯安来的,幸亏少珺知道他不善于饮酒。
钰道林在这种场合也拘束了些,少珺敬酒,他只是按例说了恭贺祝福的话,并未多说。
少珺倒是说道:“许久未见过六爷了,过几日,我还有事请六爷帮忙呢。”
钰道林微微一笑:“明毓大人不用客气,有事叫下人来说一声就可。”两人相视一笑,干了。
这次霍长瑜与少珺第一次面对面,真的心里一惊,自己妹子如何不识。但是这身大婚的礼服却让他消了一半的疑心,另一半就是惊诧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人了。
敬酒时,少珺问候王太师,说的得体大方并不尴尬,这是第一次与哥哥照面,竟也被她混过去了。
外面可就没这么规矩了,一圈下来,少珺喝了不少,出门被风一吹有些上头。
兰湮扶她坐在廊下的长凳上:“大人还是回屋歇歇,就别再去临凤厅了,我去照应一下吧。”
少珺摇头:“你也别去,已经帮我喝了不少了,那些人你也淘不了,就由他们去吧,毕竟只是我的学生。”
金彪从后院走来,见了少珺,关心道:“恩师喝了不少吧,这种场合您是脱不了了。”
少珺道:“将军这种场合倒是应对的很好,那次在帅府我就见识到了,不愧是久走江湖的人,并且还这样年轻。”,
金彪一笑:“恩师不知,我只是酒量大些,又善于走酒,能把握住自己就是了,与江湖无关。和这些嗜酒的人在一起,就得长点心眼,改天我说给恩师几种方法。不过别看这些人喝酒粗鲁,一旦打起仗来,一滴酒也不会沾的,刀头舔血,没多少放松的时候。”
少珺也道:“我能理解,金将军给他们带个话,让他们吃喝随意,我就不再过去了。”
金彪点头,又道:“元帅让我给恩师带话,说他喝多了不舒服,就先回了,让我替他告辞。”
少珺担心道:“不舒服,怎么了。”
金彪道:“开始我也不知道,只是见他心情不好,也不说话,这闷酒喝多了就不行了,吐得一塌糊涂,后来才知道,他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大婚前被逼投江死了,触景生情吧。我让元甫陪他回去了,听说元甫的妻子也是刚刚去世,两人心情都不太好。”
少珺一直在忙,倒把过去的那种情思淡化,此时心里不由一阵难过,说道:“这些我倒忘了,不该让他们来的,你回去劝劝,这几日不能让他喝酒了,三万新兵就要到京,别误了大事。”
金彪应着:“恩师歇着,那边有我照应就行了。”
说完告辞,转身要回临凤厅。
“谢谢,”少珺猛然说道。
金彪一怔:“什么?”
少珺笑笑:“那幅画,很好,我喜欢。”
等少珺再次踏进新房时心境有些变了,一是有了一肚子的酒壮胆,二是宾客送尽,满府的人疲惫至极都回房了。
因自己是在女家,那通常闹房的惯例也免了,打发了秦府的丫鬟,只有兰湮提心吊胆的跟了她来,一会自己进屋把门一关,小姐不饶,她也甭想出去,这一晚就豁上了。
兰湮提灯来到新房门口,回身悄悄对少珺道:“我就在门口,东西也备了,若不行,咱们从后门溜,路我都看好了 。”
少珺道:“你说什么哪?”
兰湮也道:“我是说逃啊,难不成让人送到衙门里去呀。”
少珺生气了:“这几年我这官是白当的?我霍少珺还不到那种地步,你把门关上,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许进来。”
少珺把兰湮关到门外,先是轻手轻脚的走了几步,想想,又干脆把脚步放重,一步步来到里面的卧房,因为紧张,满肚子的酒也醒了一半。
见那新娘依旧顶着盖头坐着,想这女子也够稳重的,一晚上竟没动地方。
听到脚步声,新娘身子动了动,往旁边挪了一点,似乎是给新郎腾个地儿。
少珺想,可别,我可不敢,别说上床,就这床边也不敢沾。
她度了几步远远坐到椅子上,想着毕竟是丞相宠爱的孙女,凡事还不能来硬的。
她不动,那新娘也不动,这倒挺好,就这么坐到天亮,那这一夜也就算熬过去了。
屋里静静的,少珺倦意重重,意识有点模糊,朦胧中感觉新娘撩起盖头在看自己。
她一个机灵把眼睁开,新娘慌得也坐正了。
少珺想想这也不是办法,我不挑盖头她也没法睡。便起身把早已备好的秤杆摸在手里。
走近新娘,碰碰红袱,又缩了回去,说道:“公主殿下,哦,夫人,夫人累了吧,我今日喝的有点多,恐熏了夫人酒气,就请夫人先睡吧。”
说完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理由感到十分赞赏。
少珺从小嗓音柔润醇厚,加上这几年刻意的变声,让婉婷一点没辨出是女声。
婉婷反而一阵轻松,说道:“驸马请便。”
婉婷本就对这场婚姻没感觉,听了少珺不冷不热的话,倒如释重负。
手一抬,红色盖头在眼前翩然飘落。
她面对陌生男子,羞怯让她不敢抬头,却是下面这双男子的青靴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弄的她心里直纳闷。
实际上是少珺被惊到了,这熟悉的声音,玲珑剔透的五官,娇俏的脸庞,除了比以前丰腴些外,不像婉婷像谁。
她只是不能肯定是婉婷没死,还是面貌相同,不过除了双胞胎谁会这么相似?
她犹豫半天,试着轻轻唤道:“妹妹。”
婉婷一怔,这人刚刚还是君子,现在又想轻薄不成,她身子一扭:“驸马不是喝多了吗,有话明日再说吧。”
这声音就是婉婷的声音,只是冷冷的,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意思。
少珺不死心转了过去,从头发盯到她的耳根。
婉婷心里不由生气,顾不得羞涩,抬头叱道:“你怎么这么没,”
下面的话收住了,眼前这位身着礼服的新郎,儒雅秀气,面貌清丽,特别是那双眼睛和因惊讶微张的唇角,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
时间像被凝固了,两人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如果说少珺还有质疑的话,婉婷却是因那凤钗早有预感,只一时百感交结,心里又惊又痛,有些语塞。
“是,婉婷?”少珺见新娘的神情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脱口说道:“你,还活着?”
她情不自禁的拉住婉婷的霞帔。
婉婷嘴角颤抖泪水涌出,不由一阵心酸,起身猛地把少珺推到外屋。
门,在少珺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婉婷活着,在她来说是一生最大的幸运,这种喜悦前所未有。
但婉婷的死却是因自己的出走,她清楚婉婷的恨,自己也不觉委屈,可以任凭她处置绝无怨言。
少珺不敢大声叫门,贴着门轻轻叫道:“妹妹,你把门打开,我有话说,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害的你,你就是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婉婷声音哽咽:“哪个是你妹妹,她早就死了,我是秦府的小姐,与你并不相识,你去做你的官我也不害你,只要写封休书两不相干就是。”
少珺心里一阵难过,往事涌上心头,三年的孤独之路历历在目,如今从小一奶育大的姐妹说出这种绝情话,让她倍感凄凉。
她不觉双泪直流:“你这样说,让我何以自处,我自知对你有愧,可毕竟我们是一母奶大,以前何尝有过不好?凡我有的,总会想着妹妹,一针一线也都是妹妹帮我做着,一文一字皆是父亲亲手所教,哪里有过亲疏。”
她抹了下眼泪:“以前我顽皮,经常冲撞妹妹,都是妹妹对我包容。如今因我害妹妹九死一生。听到妹妹捐生我后悔至极,恨不得随了你去。若不是为了报仇,我何以偷生在此,幸上天眷顾未让我铸成终生遗憾,妹妹,你就不能原谅姐姐么?”
少珺外面说,婉婷里面哭,少珺听着有点希望,继续道:“姐姐离家也是被逼无奈,千里迢迢无亲无故,世态炎凉哪里能容我栖身。三年里我如履薄冰周旋在男子堆里,报仇是唯一的心愿,这里面的苦楚,也只有自己知道。每每到了夜晚,我没了像妹妹这样知疼知热的姐妹诉说,所有委屈只能憋在心里,如今有了,却被妹妹推出来不认,妹妹就如此忍心吗。”
少珺在门外卖惨,觉得应该行了。
“婉婷妹妹,你,”
少珺唤着还想再说,门一开竟被闪了一下,就势跪了抱住婉婷的腰说道:“就知道妹妹疼我,不会不管我的,如今妹妹大难不死,姐姐又官居高位,正该庆幸才是,哪里就舍得两不相干了。”
婉婷蹲下搂住少珺的双肩抽泣道:“就你嘴会说,知道我心软才欺负我,你什么时候这样服帖过我,还不起来,让人瞅见还以为是我要挟制着自己相公呢。”
少珺噗嗤一笑:“怎么不是,我这堂堂的元朝驸马还要跪着公主才能进屋,不是挟制是什么?”
婉婷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刚才还吓得什么似的,现在又拿起架子来了,我可不稀罕。我问你,如果今晚的新娘不是我咋办?”
少珺道:“能咋办,我都想了几天了,妹妹没见桌上的剑吗。”
婉婷这才看到,自己蒙着盖头时,少珺把剑也带进了新房。
她不禁脸色变白:“你想动武?”
“我也不想,若她执意不从······”
“就杀了我?”
少珺摇头道:“你说什么呀,是那个秦府小姐,再说,我何时杀过人,若她执意不帮我,也就是抹我自己的脖子。她心一软,只要能帮我瞒上二三年,帮咱们两家复了仇,就是以后死了我也甘心。”
婉婷按着乱跳的胸口:“你可吓死我了,若不是我,再要碰上个天不怕的女子,你还真抹脖子?”
少珺道:“不会的,我是天子的门生,又是朝廷重臣,就是犯有欺君罪,她也不敢。再说,公主的大婚之夜她能让我血溅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