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道不尽人生苦短，管乐的演奏凄凉中带着悲壮，洒脱中带点哀婉。如果说《摇篮曲》开启了新生的大门，那《哀乐》无疑是对人生谢幕的礼赞。
自1936年《哀乐》在革命圣地诞生以来，以“马可”先生为首创作的编曲一直沿用至今，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然而今天的《哀乐》失算了，因为躺在冰馆里的人，睁眼了！
男人面容俊朗浓眉“大小”眼，仔细看，两只眼睛一单一双，神似电影明星“陈坤”，一头棕色直发泛着油光，乍一看似“胡哥”附体，比喻过于妄诞，男人也并非一眼帅到天际的类型，但不得不说，很是耐看。
棱角分明的脸庞附着一层厚厚的妆，昏黄的灯光下，两片腮红的点缀凸显肤色鲜活透亮，看得出化妆师不俗的功底。
随着男人面部肌肉的抽搐，脸上的粉底出现龟裂，看样子有些卡粉。附着的粉底碎裂后片片掉落露出惨白的底色，像极了刚出土，还残留部分颜色的兵马俑。
惨白并非皮肤底子偏白，而是冰馆的中温度过低失去血色，男人伸出双臂，颤颤巍巍地推开透明棺盖，
“吱嘎——”
好在冰馆并未上锁，实际上冰馆上的锁扣一直是个谜，该不会是为了防止遗体趁乱逃走吧？还是担心冰馆在运输时不慎侧翻，导致遗体掉出？可是都侧翻了，玻璃盖子该碎也得碎，这不是掩耳盗铃？
男人艰难地从狭窄的棺椁里坐起，迷茫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四周大白墙各自张贴着两张人物画象，笔触精致色彩艳丽，八位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广为流传的道教八仙，分别代表着：男、女、老、少、富、贵、贫、平，糅合人生百态。
齐地深棕色木质墙裙绕墙一周，沿着眼前正对面墙两旁的门洞往外延伸。墙裙目测高度应该在1米左右，大胆估计应该是999毫米，这间老殡仪馆装潢尺寸数字颇为讲究。
道家文化中，数字“一”到“九”不仅仅是计数，更蕴含着自然中万物的玄机，而九作为数字中最大的，九九归一暗指“周而复始”或“归根结底”，也寓意着人生大限。
而三个九并非指胃药，而是《道德经》中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寓意着万物重生。
结合起来便是：归一而不灭，死亦复新生。
当然，这并不绝对，男人更不知道这些，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被一众囚犯群殴，最后倒地不起的画面。
坐了许久，脑袋还是疼得厉害，好在被冻得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踉踉跄跄从棺椁里爬了出来，感受地心引力的包裹，从脚到头让内心感到踏实。
男人循着哀乐发出的源头，手扶墙裙缓慢朝着其中一个门洞走去。
昏暗的走廊并不长，首尾五米不到，尽头隐约往里透着光。那是一块落地的布帘，布帘被过堂的微风带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掀开，合拢，再掀开，再合拢，光便是从那里偷溜进来。
男人忍着脑袋的剧痛加快步伐，一把掀开布帘，一阵白芒刺眼，瞳孔急剧收缩，很快便恢复了视野。
这是一间厅堂，明亮的日光灯下，目之所及一览无遗。
正中央摆放着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下拴着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桌面上用竹席立了个筐，上面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布条上密密麻麻写着看不懂的文字，像是在准备什么仪式。
围绕着八仙桌站着两位黄袍加身和尚打扮的男人，就像西游记中的唐三藏现世人间，事实上他们并非和尚，因为头顶的五佛冠并不能遮掩住奔放的鬓角，世上哪有和尚不剃发斩尘世的。
男人扭头看向《哀乐》发出根源，在他面前的供桌上搭着黑布，上面摆放着三盘贡果、香炉和白烛搭配沿用千年充满庄严肃穆，声音便是从供桌底下传出来的。
供桌上方，巨大的“奠”字两旁书写着“英年早逝空余恨，世事难料奈何人”横批：天妒英才。
下方一张巨大黑白照映入眼帘，对男人来说，照片中穿着警服表情冷峻的轮廓无疑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并不知道那张脸与自己同出一辙，只有从供桌前神情疲惫的烧纸女孩震惊中，可以察觉一丝端倪，因为她叫了，叫得撕心裂肺，分贝撕破耳膜让人心碎。
随着女孩的尖叫，厅堂里的空气突然沸腾起来，位列厅堂两侧靠椅上，正在打瞌睡的人；偏厅里围桌麻将机旁，打发时间的人；厅堂外整理纸扎货和花圈的人；就连门口不知何处流浪至此的狗，纷纷向烧纸女孩投来注目礼。
女孩一袭黑色吊带裙，不施粉黛束发童颜，光秃秃的肩膀将她皮肤的白嫩展现得淋漓尽致，瞧摸样也就二十好几，泪眼婆娑的她手掌撑地缓缓站立，转身面朝男人，却又忍不住梨花带雨。
等到众人看清了女孩对面的男人后，厅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诈尸了！”
有的呼喊着向门外奔逃，有的原地吓尿，还有的索性一个趔趄坐倒在地独自嚎叫，就连桌下的鸡和门外的狗都激动到上蹿下跳，现实中上演着鸡飞狗跳。
两位和尚装扮的人愣在原地，看样子颇为淡定，似乎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也许是看淡了生死，大彻大悟。
有人说，问道修仙的终点就是唯物主义，神佛只是精神信仰，科学才是万般皆向往的终极目标。
女孩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扑向男人，脑袋陷入男人坚实的胸膛，细狗的腹肌和胖子的胸肌一文不值，眼前男人的身材肥瘦均匀，恰到好处。
随着女孩的哭泣，男人的胸口处浸入一股暖流，那是眼泪的温度，刚从冰棺中爬出来的男人对温度十分敏感，下意识地抱住女孩温暖的身体感受温暖。
女孩身体一震，或是被寒意惊醒，带着哭腔询问：“李辉！你真的还活着吗？”
李辉？
这是男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男人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李辉是谁不重要，他能确定的是自己的确还活着。
李辉双手掌控着女孩光秃秃的肩膀，让她与自己面面相对。
“你，是谁？”
“啊？”女孩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手用力抹去脸上残余的泪花说：“是不是这两天圣圣眼睛哭肿了，师父不认不出我了？”
古圣圣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
“圣圣？”李辉眉头微皱，一脸蒙圈。
“师父父，是我啊，我是古圣圣”叫古圣圣的女孩语气愈发激动，狂吸了几下鼻涕，迫切地想得到李辉的正面回应，“你好好瞧瞧，是你的古圣圣啊！”
女孩泣涕如雨声音细腻发嗲，哭腔中带着柔弱，让人怜惜。
“李辉？古圣圣？那，为什么我会在灵堂里？”
古圣圣睁大眼睛，泪水戛然而止，脸上写满了震惊。
能知道身处灵堂，至少说明认知能力没大碍，敏感的古圣圣从李辉的疑问中得出最终的结论，李辉该是失忆了。
宣山市的夜色中一辆救护车闪烁着红蓝灯划破黑暗闯进了敬山殡仪馆，打破了原本的静默，从一间灵堂内载上一男一女朝市中心疾驶而去。
敬山殡仪馆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从前都是往里送人，今天破天荒地往外拉人，真是流氓遇到老鸨子——赶巧了。
第二天，关于“救护车夜袭殡仪馆，从阎王手中抢走人民警察”的新闻登上热搜。
消息迅速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五行玄学一派说是李辉家祖坟冒青烟，还附上了不知名的坟头冒烟的照片；
伪科学举证派说的是，因为李辉所躺的冰馆电路老化漏电，电压频率和功率刚好达到除颤仪的额定数字，将李辉抢救回来；
最为离离原上谱的八卦阴谋派，甚至搬出了伦理爱情故事，说是李辉的女徒弟因生前积欲，不顾身边朋友阻拦，强行与李辉遗体接吻泄欲，无意中触发了睡美男剧情桥段。
谣言的兴起源于欲望，人们对死而复生的李辉充满了向往，要不是建国以后杜绝传播封建迷信，互联网监管部门打击谣言的力度增加，李辉估计得成神立碑，受香火供奉。
清晨医院走廊里，古圣圣站在病房门前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玻璃朝里张望，病房中一位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昂首面朝病床，肩上的一麦三星彰显其一级警监尊贵身份。
李辉率先打破沉默，“请问您是？”
“还真失忆了？”中年男人扬起眉毛，走到了病床边说：“嘿！圣圣告诉我，我还不敢相信，真是没想到啊。”
中年男人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一口烟嗓，嘴角上扬，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人没事就好，记忆以后再慢慢找，大夫留你几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几天，工作的事别着急，养好身体才是当务之急。”
李辉点头说：“谢谢关心，请问您是？”
“嗐，瞧我这一激动忘记自我介绍了，不过，面对老熟人做自我介绍多少有些奇怪，哈哈哈。”男人伸出右手继续说：“你好，我叫郭军，宣山市公安局局长。”
李辉握住郭军的手回应道：“你好郭局长，我只知道，我叫李辉。”
“嗯，来日方长，派出所最近有古圣圣帮你打点着，你就别担心了，你这做所长就好好养病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见。”
言罢，郭军局长大步离去，紧接着古圣圣连忙冲了进来，一头栽进了李辉的怀抱，这是一间独立病房，古圣圣更加肆无忌惮，就像一只小猫咪，享受地在李辉怀中磨蹭。
今天的古圣圣特地抽空回家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一身便装，上身白衬衣，下身牛仔裤搭配洁白的运动鞋，露出洁白的脚踝。
头上束了个丸子头，一副青春靓丽阳光少女的形象，但丝毫掩盖不住昨夜一宿未眠的疲倦。
也不知这女孩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是什么牌子，一股奶香味往李辉鼻孔里钻，香甜气息让人陶醉。
“等等，古圣圣！”
李辉喘着粗气突然叫道，眼神惊恐地盯着古圣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