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黄土。
凛冽的风,摇摇欲坠的客栈。
苗安找一张桌子坐下,点一壶酒,要一只碗,喝一口,然后看一眼面前的路。
刀就放在桌子上,没有鞘,这便于他第一时间出手,杀掉他要杀的人。
他已将画中人的相貌记在心里,只要那人从这里经过,绝不会逃过他的眼睛。要从这里去开封,这是必经之路,那人不可能不从此处经过。而且,绝对是白天路过,而非晚上。除非是逃命,但那人应该不知道有人要杀他。
一颗人头,四万两万金,十天期限。
这是十天期限的第一天。
苗安一大早就在这里等待,但待了好几个时辰了,一壶酒已喝了大半,仍没有看到一条人影。
苗安做这行已经有些年份了,他已变得足够隐忍。如果不够沉得住气,就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
优秀的杀手不但要出手迅疾,而且要有耐心。
即“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转瞬已是晌午,火辣辣的阳光打在面前的沙土上,眼前的景象如同海市蜃楼骤现一般妖异。
一人一马就在这妖异的景象中现了出现,犹如黄土边缘的一个黑点。这人这马渐渐在苗安的眼帘里清晰了起来,马是普普通通的黑马,人也不见得有精神。
但见他穿一件看起来极其破旧的粗布衣衫,脚上的皂靴好像破了洞一般,从里面止不住地掉落啥子。这人的打扮实在是太过平凡,苗安觉得这人肯定不会是他要等的人。
这人就在苗安打量下来到了客栈门口停了下来,在苗安身前不到一丈处止住。
苗安还在打量他,他的面容进入苗安眼里。
苗安握杯的手滞住了——只因这人除了眼睛像是没有睡醒一般惺忪,没有画像上英气以外,长相实在有如那张画突然活了一般。当然,他比起画像上来说,要稍微瘦一些。
天底下绝没有长的太像的两个人,也不太有可能在同样的时间路过同样的边陲。
至少,苗安从未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
苗安的另一只手摸上刀柄,准备出手。
这人似乎没有警觉,居然将马拴在一边,并走进了客栈,他也去看苗安,只是甩了甩袖中的沙土,便冲里面喊道:“店家,来一杯茶。”
双老板在里屋,回声道:“客官,马上来。”
这人听罢,走了进来,找一张空的桌子,在苗安斜对面三尺处坐下,几乎是背对着苗安。
“看来这便是天意了,琳琳,我会带你去开封的。”
苗安在心里暗暗思量,想到此处,他已按捺不住,手腕一抖,匹练似的光芒疾射而去,飞斩向这人后颈。
这人看似毫无反应,看来眨眼就要命丧当场。
苗安也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意兴索然,原来以为四万两黄金很难赚到,没想到居然是手到擒来。
不过再想到四万两黄金到手就可以带着琳琳去开封治眼睛,他又有些想笑,开怀大笑。
这些念头在苗安的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现。
可是光芒消逝的时候,这人居然还是安安稳稳地坐着,毫发未伤。他已转过身来,一脸好奇地望着苗安,问道:“阁下为什么要杀在下?”
苗安虽然对被他躲过了杀招而心生惊讶,但面色仍然不变,他冷冷答道:“你想知道的话,不如下阴曹地府问阎罗王!”
话音落下,苗安已掀起桌子,桌子砸向这人,却只是虚招。
苗安料定这人一定会去挡桌子,所以他一刀斩向了桌子。
桌子碎裂,如落叶四处纷飞。
可这人已不见,苗安并没有刺中他。
“阁下已断定在下是必死之人,为什么不让在下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
声音是从房梁上传来的,苗安抬起头来,就看到这人如壁虎一般贴在梁上。
“与在下有过节的,只有金风玉露楼,但是宦喻楼的坟头草已经两丈高了。所以,在下实在想不出谁要致在下于死地。”这人不紧不慢地说完,居然完全不在乎此刻的处境是否万分紧迫。
苗安听他说完,心里竟升腾起一丝尊敬,只是这丝尊敬转瞬即逝。
苗安也不搭话,提起一口真气,如烟火蹿空,直冲了上去,他在空中施展身法,如风车般飞转,手里的刀如同千峰万刃,刀刀割向这人的胸膛。
这人双手一拍房梁,一个飞转,沿着苗安的刀尖绕了过去,他不等苗安接近,便展开身法,一个倒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顺势坐在方才苗安的座上。
这人面色不变,仍是好奇地问道:“阁下与在下萍水相逢,却要致在下于死地,想来定是接受了别人的银子。阁下定然为雇主保密,不过,在下可以问一下在下的头颅值多少钱吗?”
“四万两黄金。”苗安一句话出口,从空中降下,劈的正是这人头颅。
这人仍然不慌不忙,一个扭身,避了过去,这人居然笑了:“想不到我丁谨的头颅,居然这么值钱。我倒想见见,谁肯出这么高的价钱。”他话音落下,居然硬生生连人带凳子,上拔一丈,避开了苗安斩来的刀。他又在空中一个飞旋,来到了苗安身后。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找错了人?”
苗安回过头来,怒视着他道:“你的武功,配得上四万两黄金的头颅。”
“那倒是要谢谢你了。”丁谨懒洋洋地笑了笑。
苗安等他说完,再展开刀法。
他练就的这套刀法,凌厉无匹。放眼黑松岭,没有一个人能够挡的起来。他这套刀法一经展开,每一招,都是必杀的招术。
刀风掠起光影重重,扫得整间客栈都要震动起来。
丁谨仍然坐在凳子上,脸上的笑容已敛起。
他置身在苗安必杀的刀法下,稍有不慎必然会命丧当场。
只见丁谨面对着电光一般飞舞交织的刀光,终于不再使用闲庭信步一般的身法,他长身而起,一个扭身,手臂一挥,一道厉芒,有如水蛇一般沿着丁谨的手臂钻入重重的刀光,就像离弦的飞矢,脱膛的跑弹,电射向苗安的刀柄,比迅雷更快,比闪电更疾。
“乒”的一声,刀光不再,劲风也无。
苗安感到手臂一阵酸麻,有如触电一般,他的刀落在地上,他自己也是一怔。
丁谨一个健步向前,脚尖一挑,苗安的刀已在自己手里。
苗安知道必死无疑,便闭上了眼睛,等待丁谨结束他的生命。
一个杀手既然选择杀人,就得做好被杀的准备。
苗安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他不甘心。
他不怕死,可他舍不得琳琳。
他还想治好琳琳的眼睛,带着琳琳去看开封府的繁华。
他闭上眼睛后,脑海里全是琳琳可人的身影。
可是他知道,他已没有这个机会。因为这人不会放过他,就像他不想放过这人一样。
“茶,我不想喝了。”丁谨话音落下,但听到“当”的一声,刀也被他扔在了地上,“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杀你。在下杀人,是需要理由的。”
这声音由近到远。
苗安睁开眼睛,就看到丁谨已到了门外。
“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输。一个刀客被人下了刀,那是耻辱。”丁谨走出门外,翻身上马,声音已有些严肃,“如果你真想赚那笔钱,下次来找我,就握紧你的刀。”说到这里,他回过头来,冲着苗安,“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去镇上最好的客栈,我会在那里等你。”
话音落下,丁谨便策马奔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看着丁谨的身影渐渐遥远,苗安的手仍是颤抖不已。
这还是他做杀手以来,第一次被人下了刀。他一直以为,江湖上无人能赢得了他手上的刀。
丁谨,丁谨!
这丁谨到底是什么来头?
丁谨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苗安想不通。
“他很强。”双老板的声音在苗安的耳畔响起,“所以这四万两黄金不好挣。”
苗安无法无法否认。
丁谨的武功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希望的火焰。
“如果你杀不了他,他还是有可能找别人的,毕竟天底下,不止你苗安一个杀手。”
双老板话音虽绝,但苗安仍是沉默不语。
他仿佛独自一人置身于茫茫无际的黑暗,而这片黑暗中,竟然连琳琳都没有。
待丁谨离开双双客栈,疾驰在绵延万里的戈壁和黄土中,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见他勒住马头,伸手一掏口袋,接着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糟了,我和那杀手约定三天在镇上最好的客栈相见,可是我现在分文没有了,这……恐怕又失信于人了。大丈夫一诺千金,这该如何是好。早知道,不如卖了这价值连城的头颅,不过能不能活下来,就不一定了。”说到这里,丁谨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了笑。这时他又驱马策腾起来,仿佛烦恼如同这眼前的尘土,迟早被甩在身后。
“看来不该甩开某个人的,等她来了,不如借她点银子。”说着说着,丁谨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地伸出手捂住脸,但仍是窃笑不已。
夜幕降临那时,满月已高挂在天际,蓝如海且蓝如梦的天籁。
苗安无意欣赏如此景观,他的心里除了琳琳,已是多了另一个人。
那个这些年第一个下他的刀,画中人。
他要杀死而且必须得杀死的人。
可是他失手了,他不是这人的对手。
琳琳就站在门口等他,像往常一样,穿着朴素但整洁,手捧着蜡烛。
琳琳还是那般可人,让人心动、令人心疼。
但他却无意琳琳的娇柔,琳琳的可爱。
他将手里的菜一股脑儿放在琳琳手里,失神地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苗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不和琳琳说话?”
琳琳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感觉却是异于常人。
“没……没什么,我今天累了,要回去休息。”苗安解释道。
“不吃饭了吗?”琳琳问道。
“你自己吃吧。”
“苗……苗大哥从来不会拒绝和琳琳一起吃饭的。”琳琳的眼眶似有泪水将出,“苗大哥是不是爱上别人,不要琳琳了。”
“怎么可能?”苗安已有些愧疚,他又恢复了精神,“今天苗大哥和一个武夫比试,赌十两银子,没打过人家,所以心情不太好。”苗安强颜笑道。
“真是这样吗?”
“苗大哥是不会骗琳琳的。”苗安上前扶着琳琳,“真的是输了有些不开心。””
琳琳回答道:“虽然知道苗大哥武功高强,但是不希望你和别人打架,琳琳怕你受伤,琳琳舍不得。”
苗安登时觉得一股暖意涌遍全身,输给丁谨的阴霾刹那间一扫而空。
“走,苗大哥给你做饭吃。输就输了,只要琳琳陪在身边,输赢都无所谓。”
苗安大笑起来,扶着琳琳往正屋走去。
“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